忘了在哪个平台上看到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巴黎评论·作家访谈》系列了,反正当时一见心动,打破了长久以来不买书的惯例,督促舍友买下做我年的生日礼物。
收到的时候将近年末,此后,一直断断续续地读,想起来就读一阵子,一忙就放一边,既不如饥似渴,也没有一味搁置落灰。总之,既不是朱砂痣,也没变成蚊子血。上学期三四月份封校的时候读完了《巴黎评论:短篇小说课堂》,最近读完了《巴黎评论·作家访谈5》。有趣的作家,有趣的访谈,值得写一篇读后感。
01成为作家的套路
大多数作家访谈中有个必问题:你是如何成为作家的?
福克纳的回答是,认识舍伍德·安德森。
(福克纳)
“下午我们常常一起在城里兜兜,找人聊天。到黄昏时再碰头,一起喝上几杯。他谈我听。上午我不去找他。他要工作,不见客。我们每天这样,乐此不疲。我心想,假如作家的生活就是如此,当个作家到也配合我的口味,于是我动手写我的第一本书,我立刻感到写作确是个乐趣。”
不过大可不必将福克纳的回答完全当真,他一开始就说了,这些采访“如果明天又问同一个问题,答复也可能是不同的。”
伊夫林·沃的回答也颇为相似。“我去找我的朋友安东尼·鲍威尔,当时他在达克沃斯工作,就是那家出版商。我对他说:‘我没饭吃了。’(此话不真,我父亲在供养我。)出版社的负责人答应付我五十英镑的稿酬,让我写一本罗塞蒂的生平简史。我大喜过望,因为五十磅在那时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我嚓嚓地赶回去,哗哗地把书稿赶了出来。”
看来,成为作家之前,你得和作家成为朋友。
詹姆斯·M·凯恩的回答也许更符合人们对作家的浪漫想象:“毕业后我做过几份毫无意义的工作。有一阵子我突然决定要当歌手,我妈可受不了了。她说我根本没有天分。事实证明她的话没错,但是她应该闭上嘴,让我自己发现这件事。之后有一天,我坐在拉斐特公园,没来由地听见心里的声音自语道:‘你要当一个作家。’就这样,完全无缘无故。”
内心的声音终于到来,宛如神谕。凯恩先在报社工作,又去好莱坞当编剧,后来开始写小说,那年他年近四十。
“许多小说家都起步很晚--康拉德,皮兰德娄,连马克·吐温也是。年轻的时候,下棋没问题,创作音乐和写诗也行,但写小说是另一回事。写小说必须学习,但它无法教授。大学创意写作课程竟是胡说八道!学者们并不知道,要是一个人想写作,你唯一能为他做的事,就是给他买一台打字机。”
田纳西·威廉斯的回答则更为神秘,“我天生就是个作家,我认为。”不过神秘的代价是巨大的。八岁那年他生过一场重病,变得内向,“开始过一种充满想象的生活。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来。我就这样变成了一个作家”。
南非女作家纳丁·戈迪默与之相似,有个孤独的童年,缺少同龄人,只能靠读书了解世界。
对于黑人作家詹姆斯·鲍德温来说,成为作家则是挑战。“我父亲就认为这不可能,他认为我会因此丧命,被谋杀。他说我这是在挑战白人的定义,而白人通常是正确的。”父亲的死让他意识到可以做点别的事情。他当了三年牧师后转向写作。
与此相关的另一个问题是对年轻作家有什么建议?
理查德·福特的建议是“如果有可能,说服自己放弃这个理想”。因为坚持写作可能失败,还会把自己搞得很惨。
伯纳德·马拉默德的建议是“把你的内心写出来,”还特别建议所有的写作者“要教会自己在不确定中、在疑虑中去工作。”
詹姆斯·鲍德温的告诫是“去写。找到一个活下去的方式然后写。”
V.S.普里切特的建议也一样,“就是去写。写写写。我认为一个好办法是写他们想写的人,只写一点点,就两行或三行,不要多。不要写太多,如果你写太多,你就要担心你会扼杀它。”
成为作家的套路就是写作,除了写作,别无捷径。
其实,这两个问题蕴含着一个前提,有许多人渴望成为作家,许多年轻人正在寻找成为作家的道路。而随着新媒体的兴起,关于文学死亡或者小说死亡的喊声也时有听闻。这也成了访谈时的高频提问。
田纳西·威廉斯表示“文学的重要地位已经被电视取代了,你觉得是不是?真是这样。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了拥戴作家创作,或者给予他们很好支持的那种文化。”
不过,作家们依然相信文学的力量,小说总会以某种形式存在的。福克纳说:“只要还有人看小说,总还会有人写小说,反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伯纳德·马拉默德说:“小说有可能会消失,但不会死。”“人类是需要小说的。我们能得到的所有体验,我们都需要。说小说已死的那些人,是没法写出那些东西的。”
02作为老师的作家
访谈中有作家谈及老师对自己的影响,比如V.S.普里切特谈到自己的小学老师巴特莱特先生,打破了所有教育当局的教条和常规,让孩子们得到解放,很适合未来的作家。
莉迪亚·戴维斯也提到自己和老师奇妙的联系,她至今还保留着老师发回的作文,许多年后,她和老师联系,老师发现她翻译的普鲁斯特译本对阅读法语原文很有帮助。“我喜欢这种交换,她教了一个学生,此人后来对她想要做的事情提供了帮助。”
我想大多数人都会喜欢师生之间的这种交换的,更有意思的是那些做教师的作家如何看待自己的教师职业。
(伊夫林·沃)
伊夫林·沃从牛津肄业后去预备学校当老师,教了将近两年,在此期间还写了一本牛津生活的小说,他的《衰与落》就是以在学校教书的经历为基础写的。虽然他宣称教书生涯非常享受,我怀疑他的教师同事们未必赞同这观点,因为沃是因酗酒被开除的。
伯纳德·马拉默德则是一个资深教师,25岁开始教师,成为专业作家之后依旧教书。“有时候我确实感到后悔,把那么多的时间花在教学上,但后悔的不是教学本身。”显然,马拉默德乐于教学,并且擅长教学。因为他教的是文学写作,正好回答了写作能不能教这个持久的争论。作为教师,他不得不指出有些学生“不要再浪费生命去写三流小说。”
理查德·福特的教学生涯应该没那么开心,他此前宣称教书就是“把我的所有时间送给某个我再也不会见到的人”。毕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问起从学生们那里的收获,他想起的是“我的分数能改得高一点吗”或者“我能暂时不交周三要讨论的短篇小说吗”之类的话。不过教书依然让他获益良多,“主要是通过与他们讨论习作,让我自己把能‘教’他们的原则说清楚。”35岁后,他辞掉了教师职位,全职写作。
03岁月的年轮
有些作家会选择特殊的节点接受采访,比如伯纳德·马拉默德特意等到六十岁生日才接受《巴黎评论》的访谈。田纳西·威廉斯接受访谈时七十岁,V.S.普里切特则九十岁。詹姆斯·M·凯恩于年1月接受访谈,那年十月,85岁的他就过世了。奥斯维辛幸存者普里莫·莱维在年接受访谈,不过也许他从未幸存,因为他于年自杀。
作家们谈作品,谈人生,谈孤独与衰老,也谈岁月中告别的朋友,真实的或者在文字中熟悉的朋友。
作为一个同性恋,田纳西·威廉斯发现“作为一个非同性恋的男性,海明威对于同性恋有着深厚的兴趣和理解力。我认为海明威和菲茨杰拉德都有点内在的同性恋特质。”
威廉斯谈到尤金·奥尼尔有严重的酒精依赖症,“大多数作家都有。几乎所有美国作家都有酗酒问题,因为写作是压力很大的工作。”他谈到美国作家们晚年的共同困境,“一个美国作家的生命越是走到尽头,境况就越是骇人。海明威的晚年就是一场噩梦。他曾试图走到飞机的螺旋桨里去。菲茨杰拉德的结局也好不到哪里,尽管没有那么戏剧性。”
伯纳德·马拉默德则认为:“如果海明威在写作生涯的末期,姑且说最后五年吧,如果他能试着写他的父亲,而不是又一次去写斗牛或者那大鱼什么的,他也许就不会自杀。”如果海明威书写父亲,接纳父亲,与自己和解,这也许是另一条生路。
V.S.普里切特谈到衰老:“是的,我非常老了。不管怎样,我九十岁了。其实,自己已经九十岁了这个想法让我很烦恼。”
威廉斯则坦言:“人人都怕死,我猜我也不例外。现在我开始接受这一现实。但我的作品完成之前我是不会做好准备接受死亡的。”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就像同样遭遇独裁者统治,伊斯梅尔·卡达莱在阿尔巴尼亚遇到的霍查和达尼·拉费里埃在海地遇到的独裁*权也不一样。作家们对写作之路的回溯,对心灵的探究自然也不尽相同。
不过那些希望与绝望,热情与焦虑,痛苦的挣扎与不甘的放弃,何其相似。
只愿我们都能拥有绝望后的坚持,柳暗后的花明。
作者:刘洋风:爱生活,爱写作,寻寻觅觅,迷迷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