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大大小小的集邮册与年俱增,彩塑压模的,绸面漆面的,一本比一本讲究。邮票与邮册,皆有“物以稀为贵”之共性,但邮票如酒,越陈越妙;而邮册恰恰相反,蒙尘变旧尚好,发霉变形则惨矣!
年我六岁,那年一开始集邮,就不知从何处接受了一种很强的观念:邮票一定要插在集邮册内,切莫将其贴在其它本本上,哪怕是世界上最好的笔记簿。于是我摇身一变,毅然当起了土制集邮册的“小手工生产者”。主材料是哥哥的旧成绩册,用铅笔刀将内页横割两行,夹入对折的玻璃糖果纸,再于左右两侧各竖贴一纸条封住边口,如此一页一页双行的插票集邮册便大功告成。我迫不及待地往每行玻璃纸内插入四至五枚外国小枚的人头普通邮票,一时间印尼总统、泰国将军、老挝国王、英国女皇……相依相偎,济济一堂。艳丽的糖果纸则无拘无束地把“奶牛”、“米老鼠”等字样映在了这些大人物的脸上,让人横看竖看,总觉得有碍观瞻。
尔后,我改选了糖果纸,只取红色或绿色的单色纸,结果在“改进型”的新制作上,各国元首俨然成了“红男绿女”,一位位眉眼清晰,威严与气质从此不受影响。自己也练就了超强的动手能力。
毕竟是“初级阶段”的产物,漏洞百出,首先是册页疲软,定居的邮票左右滑动,军心不稳;再则地域狭小,容不得块头稍大一些的弟兄;最糟的是玻璃纸横格松松垮垮,缺乏“凝聚力”,手捧该册如捧一玻璃缸的金鱼,须小心翼翼。若一不留神,将其倒置,那邮票上的君君臣臣们便一窝蜂从册中滑出,飘飘洒洒,好似天女散花。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厦门地处海防前线,经济发展极为缓慢,商店中集邮册这类“奢侈品”难得一见。年父亲赴上海,买回一本集邮册,我记得很清楚,一本2元7角,在当时可不是小钱,父亲省吃俭用才满足了邮迷儿的朝思暮想。这本珍贵的集邮册中附有一枚邮票大小的金黄色纸片,上面印有邮册的保养须知。(尤为值得一提的是这本沪产的集邮册质量奇佳,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依然不改英雄本色)。我从小对上海一直很向往,这居然是原因之一。
我即刻让邮票们乔迁新居。枚枚邮票都如大人们拍集体照似的,肩膀扣着肩膀。尽管精打细算,“寸土寸金”,仍有大量邮票被拒之册外。于是我又时不时把邮票调出调入,让大多数邮票都有在新居中并肩列队,一展风采的机会。
上个世纪60年代,我国纪特邮票的背胶有骨胶与化学胶之分,前者极易受潮。有一次那枚面值10分的“纪96·阿尔巴尼亚国旗与儿童”的盖销票忘了衬纸就匆匆上册,结果在南方阴雨绵绵的三月里它竟自动粘死在册中,任我左拉右扯,也纹丝不动。全册邮票的调动因此大受牵制,加之观念上又容不得插票册内有贴票行为的染指,我几经犹豫,狠了狠心,“舍小家保大家”,让那枚邮票揭了簿,以确保该集邮册之完肤。
年我上初中一年级时,我的“集邮册制造业”梅开二度。新制作取材严谨:从印刷厂的下脚料中精选白色玻璃纸条,白纸采用母亲拟绘制世界史教学挂图的铜板纸,还买来了高级合成胶水……事事俱备,独缺册芯的纸皮。有一张姓同学的父亲解放前是开药铺的,家里存有一批“乌鸡白凤丸”的广告,纸质奇厚,正好符合要求。美中不足的是广告上有身穿旗袍的美女,令人望而生畏。幸好贴上白纸后这一“资产阶级小姐”勉强得以掩盖。
开工后以买来的正规货为范本,并照着《集邮》杂志上刊载的制作程序亦步亦趋,结果每一页都粘贴得笔挺、白净、厚实,有模有样。这自力更生的“土八路”与“正规军”相比,已八、九不离十了,唯一不能解决的工艺问题是玻璃纸遇胶水后会变皱。我小手轻抚,又搬来父母的大书重压,但“玉容”上的皱纹仍不肯蜕去。可是邮票上册后,一如列队的战士,枚枚昂首挺胸不动摇。我趁胜前进,驾轻就熟又制作了第二本,用透明腊纸取代了玻璃纸,一举解决了发皱的问题,但透明度却略有下降。世事难完美,利弊总相随。
当时自制邮册似乎已成厦门邮迷的时尚,我带上这自制的集邮册上厦门中山路1号“集邮、报刊门市部”与他人交换邮票,大人小孩个个彼此彼此,无形中还进行了自制邮册的PK,本人自我感觉居中上水平。
记得那时厦门唯一挂牌营业的个体邮商许德超手上的邮册也几乎全是自制的,且别具一格,简单实用:用透明腊纸制成长条的护邮袋,然后将其横贴在黑色的贴像本(影集)上。邮票在袋中一字排开,每套邮票前面再置入一标明售价与国别的白纸片儿。许君手持一把小钢镊,调动着成套成套的中外邮票自如地出入。我这个小邮迷在向他递交上一角又一角零花钱的同时,萌生了仿其自制第三本邮册的欲念。但不久爆发了意想不到的事情,“横空出世”的红卫兵突然抄了位于中华电影院斜对面的许氏邮屋。听说他们恶狠狠地把护邮袋一条一条从册上撕扯下来,然后把绿色“大龙”、红色“印花”等等“封资修”的“黑货”一一抖入污浊的下水道……
年9月,我被迫上山下乡去了闽西偏远山区,随身只敢带上一本自制的集邮册,里面放的全是最保险的邮票,就是那些红彤彤的文1——文14。在尔后几年远离父母的“老插”生涯中,每一封厦门来信都带给我双倍的乐趣——家人的嘱托和邮票的笑脸。我以这本自制的集邮册为基地,一枚一枚地集齐了文15—文19和大部分的编号票。
“文字票”最后一套是下乡知青的“榜样”——金训华,他是我们“老三届”中唯一有幸上邮票的人。百无聊赖的我一气集了十几枚,足足插满了二大行。这本自制的集邮册伴随着我在武平山区度过了多少寒冷而寂寞的冬夜,直到年返城回到厦门……
集邮集邮,人生三昧,尽在其中。
厦门郑启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