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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12/13 15:01:00

一.工厂,工厂?

来了,听过新年祝福,看过跨年晚会,屈指算来,当工人过去了整整半个世纪。

年,我16岁了。

难忘的中学时代,学工、学农、学军、参加运动,唯独没念几天文化课。凑了两年学龄,我们“毕业”了。

艺术家们把16岁描写成“花季”,这些个个还都细皮嫩面花骨朵模样的“花季”少年,社会赋予了使命,分配,上班。

昨天在学校还是蹦蹦跳跳不失闲的顽童,从校门到厂门,美不滋儿的一步踏到“领导一切”的工人阶级行列里。

前几届“上山下乡”的哥哥姐姐们,羡慕的眼珠子快馋掉下来。我们比他们美!

这也可以说是命。

年9月30日分配到工厂报到。

——四面长着高高的庄稼,大门朝西,一条百米长的砂石路,通向“张宣公路”。

两扇油漆斑驳铁管焊成的铁门,墙头拉着铁丝网,更像是社队企业所在,根本显示不出工厂的形象,左侧挂一块白底黑色印刷体字牌子,“张家口地区农业机械修理厂”右面是*委会的牌子——地区级别的单位。这就是我们分配的“工厂”?

70名浑浑噩噩的孩子们被拦阻在传达室门外,悄悄地窃窃私语。被分批叫进去填表。

姓名、籍贯、学校、学历、社会关系.....这么多项目?捡知道的填吧,其余一律填“无”。

从今天我们走向社会。

厂里的人根本看不起这帮白纸一样的孩子,无比轻蔑的言语:“以往进此厂来的人学历最低都是中专生,转业干部、大学生比比皆是,咋这次分来这些才初中毕业的“小毬孩子”?”这是厂子史上从没有过的!

这高粱地里的工厂,有啥牛x!

不,俺和他们不一样!俺的“学历”比他们“高”!俺是上了“高中”的!

看着厂外高高的庄稼,脑子里却在想,隐蔽在“青纱帐”里,玩儿打仗一定很有趣吧。

有趣吗?更“有趣”的在后面!

早知道该哭出来的。

我们被通知:明天,10月1日,举国欢庆国庆,厂休。

休后再来厂,被告知我们70个孩子中间的44个“幸运”的作为备战备荒“表帅”,到贾家营“战备基地”!

后来得知,原因是——在表格上“有何特长”一栏,我们都填写“无”!

欲哭无泪!连填“会踢足球”的孩子都留在厂里,好歹离家仅13里地,我们进了厂门,连厂子有几个车间,几个烟囱都没数清,被要求打铺盖卷“战备”!变相的“流放”乡村了。

......

不是说好上帝对每个人是公平的吗?怎么实际上差距就那么大呢?

社会给我们上了第一个教育课。

张——宣公路修呀修,遍地布满砂石沟壑,不知哪辈子才能通车,绕行“战备路”是唯一的通道。

送我们的卡车跑在路上,没遮没盖,只在前面铁管子围成的栏杆上,有块破苫布挡风,疾风卷起尘土飞扬打在脸上、身上、行李上。

走过口里东窑子,西望山,东望山、大仓盖.....贫瘠的村落,一个个电影里抛向车后,沿途一片片稀稀拉拉的高粱、玉米、谷子地也像没吃饱的人们无精打采。

卡车行走在崎岖颠簸狭窄的山路上,44个孩子,坐着,靠着、站着在车槽箱里,互相对视无语。谁也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是什么。

10月份的天气有些冷了,衣衫单薄的孩子们忍着,忍着。晕车的女孩子开始呕吐,呜咽,大哭。

不禁悲从中来,突发奇想,古时候“发配边关”也是如此吧。

进宣化北门了,部队驻守着。稍稍有了点儿城市气象,老祖宗建造的“清远楼”好宏伟!孤零零立在马路中,残破的土城墙还有孩子们玩耍。哪天定要来看看。

再走,拐弯出东门,嗯?怎么这么臭?

城墙豁口大张着嘴,只剩两个门柱的“东门”外,原来是“粪干厂”!源源不断有掏粪车卸下大粪,在这里晾晒粪干儿!大风把扑鼻的酸臭味儿和尘土卷过来,令人作呕的气味熏得脑仁疼。

风卷着臭味儿能送出你好几里地,屏住呼息憋得脸发涨手发麻,好不容易过来了,真不知此地的老百姓每天怎样生活的!

可我们知道,今后每两个星期还要重复“游”过此地。

“嘀”....一声鸣笛,90华里,两个多小时颠翻胃肠的煎熬结束——到了!

“青纱帐”幔掩映着矮墙里,贾家营——几排平房映入眼帘,我们的工厂,我们的车间,我们的宿舍,我们要生活,“战斗”的地方。

矮墙里更大的失望在等待。

二.半个萝卜

人们都说,我们这些50后是共和国下的蛋,从小受家长、学校最正统的教育,听领导的话是天职。

到工厂师傅们就是下蛋的,“抱窝的”老母鸡!他们近乎于虔诚的工作态度,让我们不得不以他们的话语为准绳。

蔚县被称为糕国,人称厂里有“两块儿糕”,高万亮高日宝,二位蔚县人师傅,能工巧匠,老一辈手艺人。生活也如手艺处处算计的精到。

我“有幸”跟其中一块“糕”,高万亮师傅“结缘”,做了他的徒弟。

真真切切领教了师傅们生活上的精打细算。

别人眼光里羡慕的有技术老师傅带我学徒,其实是我的苦日子来了。

那时候,人们茶余饭后玩笑褒贬的谈资都是蔚县人,我可不敢和他们“同流合污”,因为我的师傅是正宗蔚县人!

如果我敢拿师傅打叉,那不成了“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对师傅不敢说是毕恭毕敬,也是谨言必听。

习惯了上学的生活,干活儿了哪有那么自在?师傅不说走,我们早一分钟也不敢出车间,好容易熬到下班了,同伴准备好了篮球和我最爱踢的足球,向我招手等我拼杀,师傅一把拽住我:“别去,那有好啥玩儿的?玩儿多久也没看见你赢点啥!走,和我挖菜窖吧。”

失望的咬牙跺脚,下班你都不让我玩儿会儿!

师傅宿舍门外,一个用破木板盖着的土坑等着我,小镐头刨,短铁锹铲,挖呀挖越来越深。他坐在上面凳子上叼着烟,拿绳子系个破篮子往上提土,漏下来的泥土落在我身上脸上脖子里,汗水和成了泥,怕迷了眼,头不敢抬得靠在深坑壁上,一百个难受劲儿,一万个不愿意。

这也属于学徒范围吗?听着远处传来操场上同伴们欢呼雀跃,我恨得把这土坑炸了的心都有!

不,现在不行,炸了坑连我自己也炸了。

心里骂呀,老蔚县猴!让我干活儿你找个好点儿的篮子装土呀!你在上面抽烟喝茶看风景,小老子在下边儿快成土猴儿了!

解个恨吧,哪儿敢骂出声来,问他啥还得低声下气。

天黑了,坑里看不见了。他送下个梯子来:“食堂快开完饭了,快去吧一会儿关门了,明儿再干”。

师傅“门槛”太精,白使唤傻孩子我,连饭也不管!

我爬上来,一个土猴儿般灰溜溜的滚蛋了,默默的回到宿舍,洗洗身上的心情都没有,难过的吃不下饭。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继续。

菜窖挖好了。几天来像耗子一样的挖土挖的好累!

虽然年轻,孩子不懂得腰酸腿疼,可咱是人,也知道累呀!

这次师傅主动到下面窖里去了,不是心疼我,是怕我码放不好他和老伴——师娘,从农民地里连“溜”带偷的萝卜土豆玉米棒子。

我把土豆萝卜放篮子里,系绳子放下去,恶作剧在脑子中形成,何不假意失手砸他一下,让他尝尝偷来的萝卜砸脑袋的滋味儿!

想归想,留在梦里吧。哪儿敢啊!

终于帮他收拾好了,他拿个半拉萝卜递给我:“尝尝,可脆了”。

师娘见满脸是汗累的“孙子样儿”的我,看不过眼了:“你给孩子个整的,别给半个呀”?

他依旧拿着那半个萝卜,我赶紧打圆场说:“谢谢师傅,您留着吧,这两天我长牙呢,牙疼吃不了,估计换牙呀”。

我呸!瞎话都没学会编,谁16岁还换牙?

白居易《卖炭翁》写了,卖炭翁半载辛苦被剥削阶级“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我一个学徒的孩子几天辛苦受累换半个萝卜,何其相似乃尔!为之奋斗的共产主义等价交换?学徒就该受剥削,受压迫,白受累?

师傅这样使唤徒弟还有天理吗!

明天我当了师傅绝不这样找骂!

三.做好饭喂好猪

食堂开饭了,天天是高粱米饭,窝窝头,丝糕,杂粮,粗粮!

吃顿小米加杂豆儿饭算是改善,里面沙子多的不敢合牙,一面吃一面呸,呸吐沙子。小米饭还不顶事儿,整天搬弄铁块儿费劲儿,一会儿就饿了。

传说中“劳改队”的伙食也不过如此吧。

卖馒头了,喧腾腾的挺好看,那天看见有个转业兵和他们打架:“你们蒸的这叫馒头?一个馒头拿手一捏只剩鸡蛋大,一口放能嘴里,太松了!你们用的啥新工艺”?教教我!

每月20%的细粮票太不经花!这么可怜的点儿细粮,蒸的馒头谁敢吃呀,能顶几分钟力气?

供应里有莜面,一开卖早早就要排队。压出的饸饹条比筷子头儿还粗,粘成一块儿,就这都抢不到。

蘸着山药熬白菜帮子汤儿吃了胃里直泛酸水。

我曾经给食堂做了个能压细条的饸饹床底,白费了劲儿做,我们根本“享受”不到,留着给领导压饸饹,要是食堂拿这个做莜面,累死炊事员!

每天吃饭的对我们好比是炼狱。

师傅们都会用电炉子开小灶,有家的自己做点儿饭,最苦的是这帮无家无助无人疼的学徒工!

顿顿6分钱猪食汤样的“熬大菜”,我见到就饱了根本吃不下,小资?营养难以支撑繁重工作,个个孩子都像单田芳评书里说的“细脖儿大头*”房书安,身体苗条的真“好看”。我一米七几的个子不足一百斤!

那时候谁要说减肥怕是梦话吧。

一个月18块钱学徒工资,伙食费我都用不了8块,每月留两块零花,其余都交给妈妈。倒不是和蔚县人老师傅学会了精打细算,是因厂子四周围全是农村村庄,到哪儿花去?

天天举红旗喊口号的我们,援越,援朝,援老黑,援阿尔巴尼亚....谁都援,我们这些正长身体的孩子们谁来援呀?

食堂管理员和炊事人员都是农村来的,那个时候农村只有山药萝卜熬白菜,没有炒菜的概念,他们习惯了的“厨艺”,啥菜都只会剁吧剁吧扔锅里乱熬。

另外食材和费用的限制,他们确实也没法做出可口饭菜。

开会表决心,他们诚实而无口才弄出大笑话,口号是:“做好饭,喂好猪”,你们心是好的,可连起来一块儿说意思就拧啦!

不过话没说错,他们粗制滥造的“饭菜”和猪食差不多。

物资极大缺乏,饥苦难耐没油水,人们啥都吃得下。有人笑话吃铁棍儿都能化了。

厂子积极想办法和降成本,努力改善伙食,到粉条厂搞来点儿“粉条头儿”——夹杂着树枝草棍的碎粉条。

——人家做喂猪喂鸡鸭饲料用的!

草袋子装着,倒出来挑挑拣拣,长点儿的还要留下卖炒粉儿,其余是给我们做“菜”的!

切点儿猪肥膘肉在大锅里煸出点儿油,白菜咔咔一剁吧,菜根还沾着泥也不用洗,一块剁到菜里——哪能浪费?

装大笸箩倒进锅,开炒!

放进泡软的“粉条头儿”,盐在旁边麻袋里,铲点儿扔进去,吹风机一开,灶头火苗子冒出来,拿着小铁锹一样的铲子嘁哩喀喳一搅合,锅台上水龙头放点儿自来水,“刺啦”锅里蒸气冒起,出锅!

还真有香味儿散出来。

今天买的菜里有肉味儿!满心欢喜端回宿舍,夹一口滑溜溜的“粉条头儿”吃,还行。这儿还真有肉!筷子夹起来“肉”条刚要入嘴,妈呀,不对!肉怎么是有黑头,有腿?——是个整个的菜虫子!

胃里差一点儿翻上来,滋味儿无法形容,心中一万匹草泥马飘过!

屋里俩同伴说:“走,找丫的”!

端给食堂管理员,他看看是几个学徒工小毬孩儿,无奈的说:“食堂就五个半人(有个怀孕的大肚子),做近一百人的饭,没时间精打细做呀!是粗糙了点儿,没办法”,可这是给人吃的吗?!

欲哭无泪!从那时起,阴影总在脑中盘旋,到现在见到白菜里粉条就倒胃,我永远不吃这道菜。

万恶食堂!你们破坏了白菜炒粉条——百姓这道家常菜!

熬了两星期,我们该回家休息了,坝上来的师傅要我去他家坐坐捎买东西,看他们烧火做饭,拉着露着鸡毛的破风匣挺新鲜,咕哒,咕哒响,挺好玩儿。

拿小铲子添点儿煤末子,灶口喷着红红的火苗和呛人的浓烟,不一会儿饭熟了。

炕上铺着黑黢黢的塑料布,散发着味道,这场景好酸。

鼻涕邋遢的小女娃屋里外跑着,师傅客气的让我:“吃点儿吧,”我真的吃不下,还是谢绝吧。

他家人口多,他们吃的饭菜也真不敢恭维,更别提香味儿,我认为只是渡命。

每次回家都要叫我们去老“先锋”商场买一种叫“黑酱”的,8毛钱买一大瓶子。熬菜时顶酱油佐餐用。“黑酱”稠稠的,黑黑的,如同洗过煤的黑汤,看着就会倒胃,怎么入口?

其实,他们就是为的在白水熬山药萝卜里挂点色儿,增加食欲!老婆孩子一大堆难养活,让穷给逼的!

熬到两个星期一次休息,卡车又从颠簸的路上把我们拉回家。

进家,像饿了几辈子没吃过饭,把妈妈准备的好吃的吃个精光,狼吞虎咽的吃相妈妈说看见都吓得慌,临走,书包里最少要装十个八个馒头带着,是妈妈亲手做的馒头!

自己粮食关系都转到单位了,馒头是妈妈嘴里省下来的,被我带走了,我走后她只能啃窝头吃粗粮,那个时候真的不懂事啊!

现在想起来就鼻子发酸,如果不能在妈妈有生之年孝敬她,心都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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