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
无论是野兽咆哮在荒林中，
或号角激越，或霹雳轰鸣，
或山冈后传来少女的歌声——
对一切声响，
你都在寂寥长空给予回应，
让回声震荡。
你侧耳谛听惊雷轰隆，
或暴风怒吼，或巨浪汹涌，
或乡间牧童发出的呼叫声——
都给予反响；
但无人理睬你……诗人啊
你就是这样！
我们又朝前走……
1
我们又朝前走——我不禁毛骨悚然。
只见一个魔*，蜷缩着他的利爪，
凑近地狱烈火把高利贷者颠倒翻转。
热辣辣的脂油滴进烟熏火燎的铁槽，
熊熊烈火烤得高利贷者皮开肉绽。
我问：“这刑罚用意何在？请予指教。”
维吉尔说：“孩子，此刑用意深远：
这阔佬向来贪财，生性强悍凶恶，
他总是狠毒地吮吸债户们的血汗，
在你们阳间，他把债户任意宰割。”
火上的罪犯发出持续的惨叫声：
“啊，我不如跌进阴凉的勒忒河！
嗷，但愿冬天的雨能使我浑身发冷！
起码百分利：利息再少我可不干！”
噗的一声他爆裂了；我忙闭上眼睛。
这时候（真奇怪！）我感到臭气熏天，
像摔破了一个臭鸡蛋令人作呕，
又像检疫站看守已把硫黄盆点燃。
我用手捂住鼻子，把脸朝旁边一扭，
智慧的向导却拉着我向前走去，——
他抓住铜环，轻轻提起了一块石头，
我们往下走，我在地底下看见了自己。
2
这时，我发现了黑魆魆一群恶魔，
远远望去犹如麇集的蚂蚁一般，
他们玩弄令人诅咒的把戏开心取乐：
一座玻璃山，像亚拉腊山那样尖，
高高的山峰扫着地狱的拱顶，
山脉起伏蜿蜒，横贯昏暗的平川。
魔*们把一个铁球烧得通红通红，
臭爪子一松开，火球就往下滚；
铁球跳跃着——山坡光滑一抹平，
哗啦啦地响着，向四处迸溅火星。
这时候另一伙急冲冲的魔*，
嚎叫着，飞跑着，去抓受刑的人。
他们抓来了我的妻子和她的姊妹，
剥去了衣衫，呐喊着向下猛抛——
她们两个缩成一团，急速下坠……
我听见她们撕心裂肺的绝望嚎叫，
她们血肉模糊，玻璃扎进肉体——
魔*们极度兴奋，个个手舞足蹈。
我从远处望着——困窘而又焦急。
美人儿
她的容貌美妙又和谐，
超凡脱俗，丽质高洁；
娟秀中透出端庄凝重，
面含娇羞，文雅娴静；
她一双明眸环视四周，
没有敌手，没有女友；
我们一圈苍白的粉黛，
被她照耀得不复存在。
无论你匆匆去往何地，
纵然为爱情约会焦急，
无论有什么奇思妙想，
在你的心底秘密珍藏——
遇见她你会心慌意乱，
不由自主地停步不前，
你心怀虔诚如对神明，
对美的极致由衷赞颂。
给……
不，不，我不该，不敢，也不能
因沉溺于爱情的激动而神*颠倒，
我要严格地恪守我的平静安宁，
决不让我的心忘乎所以地燃烧，
不，我爱得厌倦了；可是为什么
有时我不能一心沉入片刻的幻想？
当天仙似的清纯少女从眼前经过，
飘然而去，随后消失在神秘远方……
难道我不能默默地端详一个姑娘？
心中怀着浸透甜蜜的怅惘与痛苦，
难道不能追随她寄予祝福的目光？
默默地祝愿她欢乐，祝愿她幸福，
并且祝愿她一切如意，事事遂心，
祝愿她精神愉快，生活无忧无虑，
甚至也祝福她所选中的意中人：
他将把这可爱的少女称为伴侣！
题斯米尔诺娃纪念册
置身于上流社会和宫廷，
灯红酒绿及浮华的争执；
我保持自己目光的冷静，
让平凡的心灵保持独立；
我崇尚真理的圣洁光芒，
像孩童一样天真而善良；
我嘲笑那帮荒唐的过客，
做出判断准确而又机智；
我在白纸上面戏谑勾勒，
文辞辛辣似漆黑的墨汁。
题纪念册
受厄运受专横势力的驱逐，
离开豪华的莫斯科很远很远，
我将亲切地回忆那个地方，
因为您在那里正值青春华年。
京城的喧嚣令我感到惶恐，
我在首都生活总是感到厌烦；
只有您的情意才让我感动，
只有它才使我把莫斯科怀念。
在今天的晚宴上……
在今天的晚宴上，
欢乐的葡萄之神
恩准我们畅饮三杯。
这第一杯香醇美酒，
为羞怯的裸体美人，
第二杯献给健康，
健康的面孔向来红润，
第三杯为了友谊长存。
聪明的人饮过三杯，
便从头上摘去花冠，
面对高贵的睡梦之神
心怀虔敬把酒祭奠。
该走了，我的朋友……
该走了，我的朋友！心儿要求平静！
日子一天天飞逝，每时每刻都带走
我们一部分生命，你我两个人本想
好好生活……可转瞬间将结束残生。
世界上没有幸福，却有意志和安宁。
令人羡慕的选择久久酝酿在我心中——
我这个疲惫的奴仆很早就想要逃走，
去遥远的所在从事劳作，体验平静。
乌云
雷雨后残的一片乌云！
独自在蔚蓝的晴空逡巡；
只有你投下凄凉的阴影，
为欢乐的日子增添愁情。
不久前是你遮蔽了苍穹，
纠缠你的闪电十分凶猛；
于是你迸发神秘的霹雳，
用雨水浇灌干渴的大地。
够了，消融吧！时过境迁，
大地复苏，消逝了雷电，
看，抚弄枝条的阵阵轻风，
欲把你逐出宁静的天空。
我又一次来临……
……我又一次来临
大地的偏僻角落，作为流放者，
在这里我默默熬过两年的岁月。
那以后又过了十度春秋，
生活中历经许多艰难与坎坷，
而我个人，遵从普遍的法则，
也有所改变——但来到这里，
往昔的一切又在我心中复活，
恍惚是昨天傍晚，我还漫步
在这片树林中间。
这就是贬居的房舍，
我和我可怜的奶娘曾经住过。
老妈妈已经去世，屋墙外
再也听不见她沉重的脚步声，
再也看不见她的勤劳张罗。
这里是林木茂密的山冈，
我常常坐在山上，一动不动
眺望下面的湖水，忧郁地回想
远方的海岸，远方大海的波浪……
蔚蓝的湖泊水面空阔，
四周庄稼金黄，还有绿色牧场；
湖水深不可测，渔民摇着小船，
身后拖一张破旧的渔网。
湖边缓缓倾斜的山坡上
星星点点有些村落，村庄后边
有一座歪歪斜斜的磨坊，风车
在风中吃力地转动着翅膀……
在祖传领地的边沿
有一条道路通往山中，
雨水把路面冲得凹凸不平，
三棵松树——挺立在路边，
两棵相互依傍，另一棵稍远，
每当夜晚乘着月色
我骑马从这里经过，
树梢簌簌发出熟悉的动静，
好像是对我表示欢迎。
如今我骑马又来到这里，
见路边三棵松树一如往昔，
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沙沙声。
但如今在两棵老树树根一旁
（从前那地方空空荡荡）
长出了小松树，密密丛丛，
仿佛是绿色的大家庭一样，
树荫下的小树像依偎的儿童。
只是远处那一棵孤独又悲伤，
像一个年迈苍苍的鳏夫，
它四周和从前一样荒凉。
你们好啊，
我所陌生的年轻一代！
无缘目睹你们日后茁壮成长，
你们的树梢将高过我的旧交，
必将遮住过路人的目光，
再也看不到它们往日的荣耀。
那就让我孙子倾听迎客的松涛，
当他和朋友谈心以后回家，
深夜里从你们身边走过，
脑海中浮动着快乐与欢欣，
那时候他将回想起我……
我曾想……
我曾想，心儿已失去
轻易感受痛苦的能力，
我曾说：往事已成空，
已成空，踪迹难寻觅！
逝去了，兴奋与伤感，
逝去了，轻信的梦幻……
谁知在美的威力面前，
想入非非，心又震颤。
啊，我对生活仍怀有热情……
啊，我对生活仍怀有热情，
我热爱生活，我不想死；
尽管我的青春已然虚掷，
我的心还没有完全变冷。
它仍旧保留着快意的感觉，
无论是对我的猎奇好胜，
抑或追求想象的美丽幻梦，
还有感情……和一切。
纪念碑
我为自己树立了一座非人工的纪念碑，
杂草遮不住人们寻访它踩出来的小路，
它那不甘屈服的头颅挺拔而又崔巍，
足以俯视亚历山大石柱。
是的，我不会完全死亡，预言的琴声，
将使我的灵*超脱腐朽而永世长存——
我将获得荣耀，只要世界上月光溶溶，
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诗人。
我的名字将会传遍整个伟大的俄罗斯，
四海之内所有的语言都将呼唤我，
骄傲的斯拉夫子孙，至今野蛮的通古斯，
芬兰人和草原上的卡尔梅克。
我将受到人民的爱戴并且爱得长久，
因为是我的竖琴激发出美好的感情，
因为是我在严酷的时代歌颂自由，
呼吁对受难者予以宽容。
诗神缪斯啊，请你遵循上帝的旨意，
不必惧怕屈辱，也无须希求桂冠，
赞誉或者诽谤，你皆可予以漠视，
用不着跟愚昧者去争辩。
谷羽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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