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布罗茨基(-):俄裔美籍犹太诗人,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主要作品有诗集《致约翰·邓恩的挽歌》、《诗选》和散文集《小于一》、《悲伤与理智》等。(黄莎莉试读.6.24)引言:上海师范大学田洪敏在其文章《仿佛诗歌仿佛眷恋》中曾经写道:“年5月30日由俄罗斯著名雕塑家弗兰古里安设计的布罗茨基雕像在莫斯科落成。雕像坐落在美国驻莫斯科大使馆的对面,这一选址多少引起了人们的议论。”布罗茨基通过美国人签发的一张过境签证告别了苏联,他最终成了一个美国公民,不过人们都称呼他为“俄语诗人”。年布罗茨基去世,最后的安息地是威尼斯圣米歇尔墓地...今天,人们在世界各地朗读布罗茨基的诗,不仅是在彼得堡或者纽约,也包括上海。这或许因为布罗茨基对于中国的感性认识:“因为我的父亲是在关东军溃败之后于上海找到这些唱片的。”(《悲伤与理智》之《战利品》)布罗茨基的散文集《悲伤与理智》是一部谈论诗歌的书...比如他是个犹太裔作家,他用余生成就了“流亡作家”的称号。他认为,“在真理的天平上,想象力的分量就等于并且时而大于现实”,而且“用这个(流亡)满含悲伤的字眼去称呼接下来的生活,就显得就过于舒服又过于自在了”。诗歌进入小说的例子我们还可以举出帕斯捷尔纳克,伟大的英国作家哈代,当然我们也因此怀念伟大的中国作家曹雪芹。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必讶异一个诗人为什么要写一写散文,这本身就是世界文学传统的一部分。只要我们活着,我们总是在某个地方。思想无论是来自缺乏生气抑或来自最深沉的力量,都可以在过去和现在,或现在和将来,或仅仅在这里和那里...那位来自列宁格勒、尚未出版诗集的年轻诗人,被判强制性劳动,在白海附近的远北某个村子的集体农场服役时,听到T·S·艾略特在伦敦逝世的消息(那是年),便在他那间寒冷的陋屋里,坐在一张桌子旁,二十四小时内完成一首献给艾略特的长篇哀歌,这首哀歌也是对还活着的W·H·奥登的致敬(他采用了奥登悼念叶芝的哀歌的音调和旋律)。...接着,在重返故乡列宁格勒没几年后,约瑟夫·布罗茨基便“换了帝国”——诚如他自己扼要地概括的。这件事发生得很突然,今天还在这里,明天便到了别处,且完全违背他的意愿:其他损失不说,这位受疼爱的独子,被迫与年迈的父母分离。为了进一步惩罚这位叛逆的诗人,前苏联*府此后一再拒绝准许他父母去见儿子,哪怕是他们在附近的赫尔辛基与儿子短暂团聚也不让。......众多的天资缓和了他突然插入美国的速度:无与伦比的勤奋和自信、随时出击的讥讽、无忧无虑、狡黠。然而,尽管他快捷、灵活地与其移居国建立联系,但只要环顾一下约瑟夫?布罗茨基在其他俄罗斯流亡者和移民中间的行为举止,我们就不难发现,他仍是一个不折不扣、地地道道的俄罗斯人。而他实际上又是何等慷慨地让自己适应我们,同时急于把他的意志强加在我们身上。这种适应性,这种勇气,也许可称为世界主义...这种关系是严厉对待自己,并承认过去是各种标准的来源,是现在所无法提供的更高标准的来源,一个人写作,不是要取悦同代人,而是取悦前辈,布罗茨基经常这么宣称。他确实做到了——他的同胞们都同意,他是那个时代惟一继承曼德尔施塔姆、茨维塔耶娃和阿赫玛托娃的人。提高他所称的“思考的水平”,即严格地认同诗人们的努力、抱负和恰如其分的忠诚。我把约瑟夫·布罗茨基视为一位世界诗人——部分原因是我不能用俄语读他的诗;主要原因则是,他在诗中达到的那个维度,这些诗在物质标志上、文化指涉上和态度上具有非凡的密度...精神加速这一概念,是理解他在诗歌中和散文中的伟大成就(和他的局限)的关键,也是理解他难以磨灭的存在的关键。...他的大部分作品,可划入他其中一首诗《给旅行者的忠告》之名下。真正的旅行滋养了精神之旅,它快速同化所知所感、决心不被愚弄、坦率承认弱性,并以此来获得特有的奖赏。...他钟情于拉丁语诗人和各种古罗马遗迹,并见诸于他的一些散文、《大理石》一剧和多首诗中。世界主义第一个、最终也许还是惟一一个经得起考验的形式,是成为某个帝国的公民。...因此,他在别处——这里——度过他大部分的成人生活。俄罗斯是他的思想和才能中一切最微妙、最大胆、最富饶和最教条的东西的来源,而它竟成为他出于骄傲、出于愤怒、出于焦虑而不能回去也不想回去的伟大的别处。此刻,他被匆匆送走,离开我们——或给人这种感觉——送往最辽阔最强大的帝国,那最后的别处:他曾在一首首不屈、尖锐的诗中预示过这次迁移(他多年来忍受严重的心脏病)。他的作品、他的榜样、他的标准——以及我们的悲伤——则保持着。部分诗词欣赏(1)你又回家了你又回家了。那是什么意思?这里还会有任何人需要你吗?还会有人把你当朋友吗?你回家了,你买了甜餐酒,并且,望出窗外,你一点点地看出你才是有罪的人:那唯一的人。这很好。应该感谢上帝。或者,也许应该说:“感谢这些小恩惠”这很好,没有别人可指责,没有什么亲戚来烦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感到需要爱你爱到为你操心。这很好,没有谁在某个暗夜挽着你的臂把你送到门口,这很好,在广大的世界上,独自从一个喧嚣的火车站走回家。这很好,在匆匆回家时发现你自己在嗫嚅着一句不够坦诚的话;你突然意识到你自己的灵*在领会已发生的事情时,是十分迟钝的。火正熄灭火正熄灭,一如你能听见的。角落里那些影子一直在移动。现在想对它们挥拳或叫喊来阻止它们已经太迟。这个军团不听命令。它已逼近并围成一圈。它无声地从四壁漫下来,而我突然处于正中央。黑暗的爆发像一个个黑问号,正不断越升越高。黑暗更密集地从上面降落,淹没我的下巴,压皱我的白纸。时钟的指针已完全消失。你看不见它们,听不见它们。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眼睛里的亮点──看上去像冻结和不动的眼睛。火已熄灭。一如你能听见的,它熄灭了。浓烟缭绕,贴着天花板。但这个亮点烙在眼睛上。或不如说烙在黑暗上。在村子里在村子里上帝不只是像嘲笑者们所宣称的那样,活在圣像角落,而是朴实地到处活着。他圣化每个屋顶和锅,分开每道双扇门。在村子里上帝丰富地活动——在星期六用铁罐煮扁豆,在闪烁的火焰中跳懒散的吉格舞,还向我,这一切的目击者,眨眼。他栽树篱,送出一个新娘(新郎是护林员),还有,为了制造笑话他确保狩猎场监督员永远打不中他在开枪打的野鸭。在这秋雾的飒飒声中,我要说,有机会知道和目击这一切是村子里一个无神论者仅有的一点儿幸福。我们过去有伟大我们过去有伟大——但未来只有散文。因为我对一张空椅的要求不会多于对曾在它上面交叉双臂安坐,平静如比加尔达湖的你,就像我已经写过的。今天所有拥抱的总和给予的爱,远不如基督在十字架上伸开的双臂。在六七年受难周,跛脚诗人这个发现耸立我眼前,阻挡我跃向九十年代。在洗衣妇桥上在洗衣妇桥上,你和我站着像午夜时钟的两根指针紧抱,很快就又要分离,不是一天,而是永远——今早在我们桥上一个自恋的渔夫忘了他的软木浮子,目不转睛瞧着他在河上荡漾的形象。涟漪使他年老又使他年轻;一团皱纹流过他的额头,溶入他青春的样貌。他占据我们的位置。为什么不呢?——那是他的权利。最近几年无论是什么,只要独自站着就都变成另一个时间的象征。他占领的是空间。那就让他望进我们的水面,平静地凝视他自己,甚至认识他自己。这条河今天本来就是他的。它就像一座房子新房客已摆好了一个镜子但还没搬进来。致一个独裁者他以前常来这里,直到他披上金穗带,穿上雅致的宽大衣,克制,驼着背。逮捕这些咖啡馆常客——他稍后便开始掐灭世界文化——似乎是甜蜜的报复(对时间,不是对他们)报复缺钱,嗤笑和辱骂,劣等咖啡,沉闷,和他一输再输的二十一点。而时间不得不吞忍那报复。这地方如今挺拥挤;笑声阵阵,唱片低哼。但是你刚要坐下来便好像感到必须先环顾四周。到处是塑料和铬——不对劲;油酥点心有溴化物的余味。在关门前某个时刻他会从某家剧院直接进来,不兴师动众。当他进来,他们全都站起来,有的不得已,别的由衷地高兴。虚弱,手掌倦怠地一扬,他便使晚上恢复其舒适感。他喝他的咖啡——现在质量好多了——坐在靠背椅上,咬起面包卷,如此美味,死者也会喊一声“确实棒!”要是他们也能来。北波罗的海给C.H.当一场暴风雪把海港搅成粉末,当嘎吱作响的松树在空中留下比雪撬的钢滑板更深的印痕,何种程度的蓝可以被一只眼睛获得?从谨慎的风度中可以长出什么手势语?跌出视野以外,外部世界劫持一张面孔作人质:苍白、平凡、被雪困住。因此一只软体动物把磷光留在海底,也因此寂静吸收所有的声速。因此一根火柴足以令一个火炉通红;因此一个落地大摆钟,这心跳的兄弟,在停止了这边的大海之后,仍然要滴答,证明另一边的时间。一九八○年五月二十四日由于缺乏野兽,我闯入铁笼里充数,把刑期和番号刻在铺位和椽木上,生活在海边,在绿洲中玩纸牌,跟那些穿燕尾服、*才知道是谁的人一起吃块菌。从冰川的高处我观看半个世界,地球的阔度。两次溺水,三次让利刀刮我的本性。离开生我养我的国家。那些忘记我的人足以建一个城市。我曾在骑马的匈奴人叫嚷的干草原上跋涉,去哪里都穿着现在又流行起来的衣服,种植黑麦,给猪栏和马厩顶涂焦油,除了干水什么没喝过。我让狱卒的第三只眼探入我潮湿又难闻的梦中。猛嚼流亡的面包:它走味又多瘤。确实,我的肺充满除了嗥叫以外的声音;调校至低语。现在我四十岁。关于生活我该说些什么?它漫长又憎恶透明。破碎的鸡蛋使我悲伤;然而蛋卷又使我作呕。但是除非我的喉咙塞满棕色黏土,否则它涌出的只会是感激。致乌拉尼娅给I.K.每样事物都有其局限,包括忧伤。一扇窗玻璃滞留一个眼神。烤架也同样不放弃一片薄箔。你也许会把钥匙弄得哗啦响,咯咯吞下一口。孤独随便把一个人切成小方块。一只骆驼用愤懑的鼻孔嗅着围栏;一个透视深刻而均匀剖析虚无。什么是空间呢如果不是身体在每个特定的时候缺席?这就是为什么乌拉尼娅比她姐姐克利俄老!在白天里或是提着积满煤烟的灯笼,你看见地球的头不受任何传记的约束,你看见她不隐瞒,跟后者不同。它们就在那里:长满乌饭树的森林、人们赤手抓鲟鱼的河流、或在其乏味的电话簿上你已不扮演主角的城镇;再向东,褐色的山脉涌起;野牝马在高高的莎草中闹饮;颧骨变成无数,且愈变愈黄。更向东,是无畏级蒸汽战舰或巡洋舰,而浩瀚渐渐变蓝,像网眼内衣。注:乌拉妮亚,九位缪斯之一,主管天文;克利俄,亦是九位缪斯之一,主管历史。给乔纳森·亚伦有点像匈牙利的一片田野,但没有它的无辜。有点像一条长河,不过没有它的桥。上面,发不出曲音似的眼睛以刺痛玷污视野。一种死后的远景,那些文字更多地属于它们的回声而不是属于说了些什么。一个云中的天使酷似酷似一个金发男子走近看奥斯维辛似的街头大贩卖。一块石头标示一只麻雀停落的旷地。在商店橱窗里,码头的棕榈树向一只挑战一座别墅门面——或者,不如说酒店门面——的蚊子预示其平淡的未来。人走得越远,越对地形不感兴趣。一座没有目标的冰山埋怨难受的挤压:它遭融化之苦,并形成一个大脑。给一位考古学家的信市民,敌人,胆小*,寄生虫,十足的垃圾,叫化子,猪,犹太难民,疯子;一张头皮如此老被滚水烫伤,使得双关语的大脑感到被煮熟了。没错,我们住在这里:在这水泥、砖和木的破碎堆里,现在你要来淘。我们的铁丝都是交叉、倒钩、纠缠或交织的。还有:我们不爱我们的女人,但她们怀孕。鹤嘴锄令死铁疼痛,它的声音尖锐;不过,仍然比我们被吩咐或我们自己说的温柔。陌生人!请小心筛我们的腐肉:在你看来是腐肉的,对我们的细菌可是自由。别碰我们的名字。别重组那些元音,辅音,诸如此类:它们不像百灵鸟而像一条发狂的大猎犬,它的咽喉吞食它自己的痕迹、粪便,还有吠叫,还有吠叫。在意大利给罗伯托和弗勒尔?加拉索我也曾在一个飞檐习惯于用雕像向云求爱的城市,在那里,一个尖叫“佩弗特!佩弗特!”和颤抖着山羊胡子的当地沉思者,正用拖把拖洗大街;而一个无限的码头正把生命变成近视。这些日子傍晚的太阳依然遮住公寓的骨牌。但是那些爱我多于爱他们自己的人已不再活着。失去了猎物的大猎犬们带着报复心吞噬残余——在这方面它们非常酷似记忆,酷似万物的命运。太阳落下。远方的声音呼喊着诸如“人渣!别烦我!”——用外国语,但合情理。而世界最好的咸水湖闪烁它金色的鸽子笼,耀眼的程度足以让瞳孔转动。在一个人再不能被爱的点上,他,恨逆水游泳和太清楚激流的力量,遂把自己匿藏在景色里。注:诗中“那些爱我多于爱他们自己的人”可能是指作者的双亲。他母亲年逝世,父亲年逝世。悼念对你的思念正在后退,如听了吩咐的侍女。不!像铁路的月台,用大写字母写着“德文斯克”或“塔特拉斯”。但是旧面孔浮现,颤抖而庞大,还有地形,惟昨天进入地图,从而填补了真空。我们都不太适合雕像的地位。很可能我们的血脉缺乏变硬的石灰。“我们的家族,”你曾说过,“没给这世界贡献将军,或——想想我们的运气——伟大的哲学家。”不过,还好:涅瓦河面已溢满平庸,承受不起再多一个倒影。从那每天被儿子的进步拓宽的角度看一个徒有那些炖锅的母亲还能剩下什么?这就是为什么雪,这穷人的大理石,没有肌肉的力量,融化了,责备空虚的脑细胞,说它们的头发不够聪明,责备它们没能跟上你曾在其中往双颊擦粉、并想过要永远留心其动向的时尚。现在只剩下抬起双臂为颅骨挡住无聊的眼光,还有喉咙,双唇不停地说着“她死了,她死了”,而无穷的城市以长矛划过视网膜囊哐当作响如退还的空瓶。译按:此诗系悼念作者的母亲。我踩了多久的拍子我踩了多久的拍子,你可看看我的后鞋跟。我额头的蜘蛛网也不能用一根手指拿掉。不过公鸡喧嚣的啼声令人惬意之处是它听上去跟昨天一样。但黑色思想也不能被适当地保持在它的位置,像那绺斜斜垂在我额际的头发。现在我不能做任何梦,这样就可以存在得少些,发生得少些,以免把时间弄得一团糟。从窗口望出去的本城贫困部分冒犯我的视野,以便轮到它仅仅通过住户的脸来记住他,跟他自以为的刚好相反。我像个巫师绕着房间打转,把它的空荡荡裹在我身上,像一个毛线团,以便我的心灵也许能知道些上帝知道的。为一个半人马怪而作的墓志铭说他不快乐,等于说得太多或太少:这要看谁是听众。不过,他散发的味道还是太难闻了点,他的慢跑也很难跟得上。他说,他们只是想立一座纪念碑,但出了什么差错:子宫?装配线?经济?或别的,战争没有发生,他们跟敌人做朋友,而把他留下,成了现在的样子,大概是要表现冥顽不化、不相容——诸如此类,并非证明其独特或美德,而是可能性。多年来,他像一团云,游荡在橄榄树丛里,对单腿,这不朽之母,感到惊奇。他学会了对自己撒谎,并因为没有更好的同伴而索性把撒谎变成一门艺术,也用来检查他的心智健康。而他挺年轻就死去了——因为他动物的一半证明不如他的人性持久。向杰罗拉莫?马尔切洛致敬有一次在冬天,我也曾经从埃及乘船来到这里,相信妻子会穿着华丽的皮褛和一顶蒙面纱的小帽迎接我。然而迎接我的并不是她,而是两条矮小、镶金牙的衰老的哈巴狗。它们的德国主人后来对我说,要是他被抢劫,那两条哈巴狗也许可以帮助他勉强维持生计;嗯,至少本意如此。我一边点头一边大笑。码头无边无际,完全空荡荡。那非尘世的冬天之光正把豪宅变成瓷器并把平民百姓变成那些不敢触摸它的人。面纱,还有皮褛都不是问题。唯一透明的事物是“梅利埃格—阿特兰大”酒店的空气及其粉红色的滚边窗帘,我想,在十一年前我就可以推测未来早已经抵达。当一个人孤身只影他就是在未来——因为它能应付,而不需要那种超音速玩艺、流线型的身体、被处决的独裁者、倒塌的雕像;当一个人不快乐,那就是未来。 如今我已不再匍匐在酒店的房间里模仿它的家俱和保护我自己免受自己的格言毒害。现在死于悲伤恐怕将意味着死于延误,而迟来者们是不受欢迎的,尤其是在未来。码头汹涌着用阿拉伯语谈天的青少年。面纱已经发芽成一网谣言,后来逐渐暗淡成一网闪光。而哈巴狗很久以前就已被那犬科的奥斯威辛毁掉了。也没有主人的音讯。幸存下来的似乎是水和我,因为水也没有过去。译注:杰罗拉莫?马尔切洛是布罗茨基的朋友,威尼斯伯爵。纪念我的父亲:澳洲你起床——我昨晚梦见——启程去澳洲。那声音带着三重回声落了又涨,抱怨天气,煤灰,抱怨那套房子的交易进退两难,可惜它不是在市中心,尽管临近大海,没有电梯但那浴缸实在够吸引,足踝老在膨胀。“好像我掉了拖鞋”从卫星传来,很兴奋但很清晰。听筒马上就变成嚎叫“阿德莱德!阿德莱德!”——变成格格声和噼啪声,仿佛窗扇铰链松脱,以非人的力量撞击墙壁。不过,这仍然好过丝绸似的粉末被火葬场装入罐子,好过收据——这些断断续续的声音,这些零零碎碎的隐遁者的独白仍然比别的好,因为这是你第一次尝试做**,自从你在烟囱上形成一缕云。冬天诗笺(华盛顿特区)一只被大理石般的冰冷攥着的熟蛋破裂了,露出其黄昏的蛋黄,无尽的林荫大道以冰河时代前的胃口贪婪地吞食立方形、长菱形、平行六面体,呈不礼貌的几何状。被大雪封住的机场正在舔着蜿蜒、迟滞、不愿意成为海洋的本地河流的既不是奶又不是蜜。先生们,这就是过去的好时光。你的出租车在公路上忆旧越过灵车。一只狼焦渴地跟一只羔羊或跛鸭躺在一起,理由是低温。不过绿色仍然在街灯中存活下来。越是搞糟海外的事情,菜肴就越丰富。而如果股市不再像方尖塔般高耸也仍然酷似紧撑着廊柱的多利斯式圆柱,而乞丐谋杀乞丐。抒情和近视的星星在冬天的穹窿闪烁入郊区的闲暇时间。充满祈祷,对引力的误差很敏感,但对其局限一无所知。事实上,扩张得挺厉害。然而未来却怎么也看不到,它用来自奥那那共和国或产自本地的浴室瓷砖包围你的软问题。这仍然是过去好时光,既有奇趣名胜,又有未完成的生意。因为,坦率说,即使是一只天鹅那侧面也等于两只,它搅乱倒影如果不是掌声。因为你过了午夜的窗口闪耀如一个中国佬扫视发黄的书页,拖延梦——连同它常有的瘪轮胎,向餐刀求爱的红色肉类,或向食草动物求爱的牧场。照片我们住在一个被冰伏特加染了色的城市。电力从远方、从沼泽抵达。而寓所在黄昏似乎布满泥炭和蚊咬的污迹,衣服笨拙,难掩接近北极的事实。在走廊的最远端电话发出嘈杂声,在经历了最近结束的战争之后不大情愿地恢复知觉。三卢布面额钞票瞩目地绘着矿工和飞行员。我没想到有一天这一切会不再有了。在厨房,茨罐通过在梦中执意变成帽子或一支火星军队。驶向未来并且几乎都是黑色、灰色,有时——出租车——甚至是淡棕色的。想起来很奇怪也有点扫兴:连金属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而人生由于柯达公司的一次美化而花光了,就因为对冲印有信心且抛弃无用的负片。天堂鸟歌唱,尽管没有弹跳的树枝。哀歌无论是你勇敢地将我从太平洋钓出还是我在大西洋边把你的壳撬开现在已不重要。另一种海洋如今侵蚀了看上去坚如岩石的东西而且可以想像也在慢慢潜入你的发式——既是冲刷也是征服。而由于你的后裔如今在这块大陆各地带来新的心碎和苦恼,所以诚如诗人所言,你远在人类中,而这,我希望,就是我们还有的共同点。不过,他们只是半个你。在一个法庭上你迷人美貌的遗产并没有判给任何人,包括你自己,而我曾以为它是不朽的。因为,尽管诸神或基因慷慨地借出他们的物业——譬如,以供在这些区域作一次试验——但最终他们是自私的;无论如何,他们比你更虚荣,因为他们永生。这跟在北方某地一个被大雪封住的村子里租下的另一个寓所相去很远,在那里你此时此刻也许正端详着你那面轻薄的镜子,它映给你的肯定不如我这同样浅显的回忆,尽管对你来说这实际上没有差别。译注:诗人指济慈。(黄莎莉试读.6.9)俄罗斯总统叶利钦曾经称赞道:“他是俄罗斯诗歌的太阳,是继普希金之后最伟大的俄罗斯诗人”。一个识字的人可以不写一首诗,但一个诗人却不可能一生不写任何散文性的文字。他的散文极具独创性,在这里,讲究的语词,有张力的结构与细致的分析,独特的见解,格言式的句式,令人叫绝的奇喻,使其散文赢得了与其诗歌平起平坐的地位。他拥有一切真正的诗人该有气质。执拗,孤傲,恶毒,矛盾,情绪化,坚持认为诗是语言和文学的最高阶段。北岛曾经说他很讨厌这个人。那事情大概源自于一次欧洲举行的诗会,北岛主动跟布罗茨基搭话,说俄罗斯和中国都是有悠久文明的古国。布罗茨基一点也不给面子,说,俄罗斯是,中国不是。北岛只说他讨厌布罗茨基,却没有说因为那次折了他的面子。看来北岛也拥有一个诗人的特质——小心眼。看布罗茨基的散文一页,够我看其他人散文三页的时间了。很明显这位诗人把散文在当成诗来写。散文的核心——精神上的连贯——让位给了诗的核心——情绪性的绝对统治和跳跃。看着他的词句你能明显在某处感觉,这里和前面断开了。就连在诺贝尔奖的讲台上,作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第二年轻的人(年时他47岁,最年轻的得奖者为阿尔贝.加缪,44岁),他在开始演说之前也直言不讳的告诉了诸位院士,他这篇讲稿的断断续续和自相矛盾也许会给大家带来不便。我到现在还依然坚信俄罗斯大地是最合适孕育诗人的土地。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承载这个民族文化的载体——俄语。俄语因为有了格的制约关系,一个句子里的许多成分往往可以随意调整语序。《小于一》中,布罗茨基也谈到了这一点,语言自身对矛盾性的认可为他们带来了内心矛盾和冲突的可能。所以这是一个抒情的民族,一个全民沙文主义的民族,越是如此的民族,就越是会有大诗人诞生。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这样的一个国度里,会诞生整个人类历史中最恐怖的集权主义。诗的本性和*治专制的本性是相通的。
年,24岁的布罗茨基以“不劳而获的社会主义寄生虫”定罪(多么荒唐的罪名,就像最初西方人难以理解“反革命”这一中性词何以会在苏联和中国成为死罪),判处流放劳动改造。后来苏联*府因众多艺术家的干涉释放了他,但还加了一条——*府“欢迎”他离开苏联,并为他准备了飞往他的“老家”以色列的飞机。这一举动显然就如同俄语中"еврей"和"жид"这两个词对布罗茨基犹太人身份的侮辱一样。他没有接受,最终去了美国。
布罗茨基最打动我的一点,是他离开祖国后,并没有对西方民主大加赞扬(当然些许的赞扬还是有的,毕竟那里与专制社会相比还是要自由许多),并且也敏锐的洞察了西方现代文明中同样有对人的扼杀,并且毫不畏惧的直视着。而且对于流亡作家的处境,他也有着本能的
提到布罗茨基不能不提昆德拉。年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那年,是昆德拉第一次被提名。从的布罗茨基到的达里奥.福,这十年里,真正有资格同昆德拉站在同一平台上的,恐怕也就只有这一头一尾的两位了。而其余的时间瑞典学院的评委在想什么,我无法得知。我还记得49年威廉.福克纳的获奖理由——“对当代美国小说做出了强有力的和艺术上无与伦比的贡献”,这种对小说叙事本体的艺术上无与伦比的贡献,在他之后,只有昆德拉还配得上这份殊荣了。
《文明的孩子》一共收录10篇文章,前5篇是4篇散文+诺贝尔奖的获奖致辞讲稿。后5篇是关于5位诗人——曼德里施塔姆、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奥登和罗伯特.福斯特罗的论述,以及对他们致以的崇高的敬意。如果对此5人无甚兴趣,不看也罢。我非常感谢本书的编者,在中国现在几乎无法买到布罗茨基任何一本完整的诗集或文集,这样一本书的存在,实在是太有意义了。在诺贝尔奖的讲台上他就曾提到过这五位诗人,说自己小于他们五位中的任何一位。他们虽没得过诺贝尔奖,却比自己有资格的多。尤其是关于茨维塔耶娃,在一次采访中,他说茨维塔耶娃是20世纪最伟大的诗人。记者问他是说俄罗斯吗?他重申了一遍,是整个世界。记者又问那里尔克和艾略特呢?布罗茨基显然生气了,他很不客气的说,“我再重申一遍,在我们的这个世纪,没有任何一个诗人比玛丽娜.伊万诺夫娜.茨维塔耶娃更伟大。”茨维塔耶娃曾想要和帕斯捷尔纳克和里尔克都生一个孩子,我想如果她和布罗茨基是同时代的人的话,他们俩一起生一个孩子的可能性显然要大于前两个人。约瑟夫.布罗茨基,他拥有一切真正的诗人该有气质。执拗,孤傲,恶毒,矛盾,情绪化,坚持认为诗是语言和文学的最高阶段。而他还拥有众多诗人所不具备的一点,那就是他杰出的理性思维。《布罗茨基诗歌全集(第一卷)上》布罗茨基著娄自良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世界范围内继英语和俄语后的第三个语种版本本本套书收录了诗人布罗茨基用俄语写作以及由他本人或在他本人的帮助下由英语译为俄语的全部诗篇,囊括了诗人一生中最重要、最著名的诗歌作品。本次出版这套书的第一卷的上册,主要内容为《佩尔修斯之盾——约瑟夫?布罗茨基的文学传记》及诗集《在旷野扎营》中的大部分诗歌。布罗茨基的文学传记,是洛谢夫结合自己与布罗茨基的交往和对他的研究所做,对布罗茨基的人物生平、文学创作、思想变化都介绍得非常详尽,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在旷野扎营》是布罗茨基出版的第一部诗集,内容均为他的早期作品,本卷中收录了七十首短诗和叙事诗《伊撒和亚伯拉罕》。对于布罗茨基来说,这些作品在其诗歌的道路上则标志着其风格的形成和确立:结构手法、词语的形象体系(象征性词汇)、独创性的诗律。(黄莎莉试读.6.9)有题词的诗朱庇特可以做的事情,公牛不可以……在上帝面前每个人都是赤裸的。可怜,赤裸而又赤贫。每一种音乐里都有巴赫,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神。因为永恒属于——诸神。短暂易逝是——公牛的命运……神固有的在我们看来是诸神的黄昏。还要甘冒失去天堂的危险,唉,也许说得不恰当。还会一再地踹我们,然后说一声:你们解散。我们就由于伤痛而哀号。然后我们渴望恩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教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棺材。故作癫狂吧,偷窃吧,祈祷吧!单独生活,孑然一身!…………像公牛一样——挨鞭子,像诸神的永恒的十字架。年动词围绕着我的是一些沉默的动词,恰似别人的脑袋的动词,饥饿的动词,赤裸的动词,主要的动词,耳聋的动词。没有名词的动词,不过是——动词罢了。全都住在地下室,据说是——地下室,出生在——几层普遍的乐观派之下的地下室。每天清晨他们去上工,搅拌砂浆、搬运石头,不过,要建设城市,建设的却不是城市,而是为自己的孤寂树立的纪念碑。而走开,好像走进别人的回忆,动词有节奏地走过一个又一个词形,有一天会以其所有的三个“时”走上各各他。而他们的头顶上的天,仿佛乡村的墓地上的鸟,唉,就像站在上了锁的门前有人在敲击,把钉子钉死,在过去、现在、将来时。没有人来,也没有人拍照。锤子的敲击声成了永恒的节奏。夸张的大地躺在他们的身下,天好像一个隐喻,浮动在我们上空!年十四行诗二首伟大的赫克托尔死于箭下。他的灵*顺着黑水河漂流,灌木丛簌簌作响,云朵黯淡,安德洛玛刻在远处饮泣吞声。在这哀悼的晚上埃阿科斯在清澈齐膝的溪流中缓步而行,而生命从他睁大的双眼中追随着赫克托尔,而温暖的河水已经齐胸,不过黑暗透过波浪和灌木丛充满深邃的目光,后来河水又到了他的腰部,沉重的宝剑被湍流托起向前漂去并带走了埃阿科斯。年致А.А.阿赫玛托娃雄鸡啼叫着忙碌起来,大街上响起了皮靴的声音,骏马形的纯绿宝石闪着光芒,几个同时代人将同时死去。小巷上空传来古竖笛悦耳的声音,运河上手枪在狂笑,窗台上的玻璃哗啦一声掉了下来,房间变得格外明亮。闷热中未受伤的士兵们策马疾驰,时而触碰着灌木丛,沿着重新修剪过的林荫路,士兵仿佛椭圆形战船投下的影子。就这样在阳光普照的小径上第21次,辉煌的一次,对问题和诅咒的回应,是潮湿闷人的热气笼罩这个世界。可是您直到天黑才独自来到战神战场,身穿蓝色外衣,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是永远这样,身边没有崇拜者,没有我们。手里只有一个纸糊的喇叭,仅有远处一辆出租车来接您,附近闪光的水发出泼溅声,电线松垂到柏油人行道上。您抬起非常美的面庞——响亮的讥笑声,仿佛悼词,晒热的大桥上隐隐约约的声音——刹那间惊动了无聊的人们。我不曾见过,也永远不会看到您的泪水,听不到车轮的沙沙声,马车正带着您去海湾,去树林,行驶在没有您的纪念碑的祖国。在暖和的房间里,记得,没有书籍,没有崇拜者,不过您也不是为了他们而用手支着自己的鬓角,是在斜对角写我们的事迹。您那时说:“噢,我的上帝!这湿润的空气——只是灵*的肉身,灵*放弃了自己的使命,而不是你的神的新创造!”年7月约瑟夫·布罗茨基(JosephBrodsky,—),著名俄裔美籍诗人,他的诗充满了俄罗斯风味,怀乡更成为他的重要诗歌主题之一。他始终“贴近两位前辈诗人,阿赫玛托娃和奥登”,追求形式上的创新和音韵的和谐。在他47岁时,以其“出神入化”“韵律优美”,“如交响乐一般丰富”的诗篇,由于他的作品“超越时空限制,无论在文学上及敏感问题方面,都充分显示出他广阔的思想和浓郁的诗意”,以及“为艺术英勇献身的精神”荣获诺贝尔文学奖,成为这项世界性文学大奖继加缪之后又一位年轻的获奖者。布罗茨基已经被公认为20世纪最伟大的诗人之一。主要作品有诗集《致约翰·邓恩的挽歌》、《诗选》和散文集《小于一》、《悲伤与理智》等。
文本试读者:黄莎莉(年8月开通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