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曾在BBC的一部纪录长片里,看到过一段年的南斯拉夫旅游局的宣传广告片。镜头一一精心扫过克罗地亚的蔚蓝海岸,杜布罗夫尼克的老城、莫斯塔尔的老桥以及黑塞哥维那的葡萄园,女播音员进行着听上去不带感情色彩的旁白:“这里有六个共和国,五种官方语言,拥抱东正教、伊斯兰教和天主教,这不是一个什么想象中的土地,这是南斯拉夫。”
萨拉热窝市中心的新商厦
“请告诉他,5点钟我在清真寺门口等他”我是乘坐火车从波黑共和国南方的历史名城莫斯塔尔抵达萨拉热窝的,它在内雷特瓦河谷穿行3小时45分钟,最终抵达萨拉热窝的中央车站。我在萨拉热窝已经有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他将会在未来的一周时间陪伴我。
我是在《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这样的苏维埃或者东欧国家反法西斯电影的熏陶中长大的,我们从那些电影里学会勇敢和正义,学会欣赏欧式的英姿勃发的男子气概。我们背诵着那部电影中发生在钟表店里的接头暗号:
“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
“是啊,暴风雨要来了。”
“我是游击队联络员,有重要情报要交给瓦尔特,是关于劳费尔行动的。请告诉他,5点钟我在清真寺门口等他。”
萨拉热窝假日酒店
那个时候,我们不知道清真寺是什么场所,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听上去非常异域,它往往和我们那个年代不太吃到的牛羊肉联系在一起,所以我们喜欢一遍遍地叮嘱小伙伴们:“请告诉他,5点钟我在清真寺门口等他。”
而我,此刻,就在清真寺门口等待一个萨拉热窝人。他当然不是瓦尔特,但是他的确因为我提起了瓦尔特而对我横生好感,他叫欧文(Ervin),是我在Tripadvisor网站上找到的一个当地导游,他说:“你的电邮是我工作中收到的最最酷的,因为你是第一个向我提起瓦尔特的客人。”而我们选择在清真寺前碰头也并非追求戏剧性,因为那个清真寺的确是萨拉热窝老城的地标,就好像你和初来上海的外地客人约好在静安古寺前碰头一样。
在我和欧文事先进行的未谋面的通信中,我想象中的他就好像南斯拉夫“二战”电影里,地下抵抗组织人员的样子:穿着精干的夹克衫,贴在头皮上的三七开头发,随时准备接暗号的那张小胡子下的嘴,紧蹙的眉头,面色发黄,带着疲乏而认真的笑容,甚至我还为他预想了随时就准备开溜的那两条细长腿,这是我对南斯拉夫男人抱有的一种模糊的印象。
萨拉热窝当地导游欧文
可是欧文不是。他高大,白胖,本来是板寸发型的深褐色头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打理过,它们正凌乱地到处找地方竖立着。欧文穿着松松垮垮的汗衫,将尼龙运动外套扎在腰间,背着一个边缘有所磨损的双肩包,随身携带一把老是要出洋相的中国制造的雨伞。因为胖,他的额头总有密密的汗,英语非常好,但口音也相当重。我们没有机会对上“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那样的神经质暗号,不过鉴于欧文的口头禅是:“难道你以为一个29岁的男人会喜欢和母亲和妹妹住在一起吗?”我简直就想把这句话作为我们的接头暗号,如果有需要的话。
但是这个欧文又好像是一个称职的地下*员,他的手里有无尽的资源,只怕你不问。比如我提起那篇《纽约时报》上刊登的《萨拉热窝36小时》,他平静地说:“文章里提到的那个铜匠我认识啊,你要去他的店吗?”当我问起可以和当地有意思的家庭一起吃饭吗?他说:“我那87岁的老外婆,一路幸存过‘二战’和波黑内战,出生于克罗地亚族天主教家庭,但认为自己是无神论者,生活在穆斯林占大多数的波斯尼亚,你觉得她算有意思吗?”我问他有没有看过《洛杉矶时报》知名记者芭芭拉·德米克(BarbaraDemick)写的那本关于萨拉热窝围城的书《Besieged:LifeUnderFireonaSarajevoStreet》时,他索性从书包里拿出了那本早已翻得卷起角的书,打开扉页,赫然是德米克女士的签名:“ToErvin,allthebestonhistoryday,April5,.”(“致欧文,在这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天,祝一切都好。年4月5日。”)
就在年4月6日,20年前的那一天,萨拉热窝这个古老的城市揭开了现当代战争史上最长的围城战役的第一幕,战火在这个城市曾经的荣光——萨拉热窝假日酒店前燃起,它最终持续了近4年,比“二战”史上悲壮的列宁格勒围城的天还多了天。最终,冰冷的战争史统计数据告诉你,大约有1.15万萨拉热窝人在围城战中丧生。
如果你想在你的生命中增添忧伤,就待在这个酒店吧我是在年的夏天来到萨拉热窝的,在内战结束了18年之后,波黑的穆斯林(约占总人口43.5%)、信奉东正教的塞尔维亚人(约占总人口31.2%)和信奉天主教的克罗地亚人(约占总人口17.4%)依然存在着难以愈合的缝隙,不管奉上帝或是安拉为主,他们都长着差不多的斯拉夫面孔。这是一个拥有两个实体、三个立宪民族的国家,十几个*府机关和议事机构都根据宗教派别的差别选举产生,虽然大家在复杂的*治架构下,勉励保持着表面的相安无事,但你内心明白,这是一块重新拼凑起来的破镜,波黑联邦和塞族共和国之间那道歪歪扭扭的裂缝依然有可能扎破你的手。那个在美国代顿签订的、旨在重建一个统一的波黑国家的《代顿协议》,只是一个粘在玻璃裂缝上的、渐渐脱落的透明胶。
我这次要住在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一个我通常在旅行时不会去住的那种大型商务酒店,但我这次却决定下榻萨拉热窝的“HotelHoliday”。看这家酒店在Book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