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守门人是你的知己
那是在曼哈顿的上西区。夏季的午夜,天气温和惬意。他和我从第十大道拐了出来。酒很对我的胃口。他牵着我的手,陪我走回家。我有些醉意:“你不能上去到我家里。”说着,我在一个门廊附近停下了脚步。
“我并不想上去。”他的语气有些羞涩,却把手放在我的腰间,把我拉到近前,“但是我确实还想再和你见面。”他微笑。
我也笑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和我吻别,那必须是在这里。”当时,我们甚至都不在我的公寓旁边。
“可是我以为你住在——”他伸长脖子寻找路标,“90号?”
“我是住在那里。”我结结巴巴地尝试解释,“我的确住在那儿,但是,‘他’知道我们是第一天约会,而且‘他’可以通过一扇窗户来观察人行道上的情况,有时候‘他’就在那里等着。如果我回家太晚,‘他’会担心我的。”
“谁?”我的约会对象问道,他看着有些担心,“谁能看见我们?”
“额……”我顾左右而言他。
“你男朋友?”
“不是。”
“你父亲?”
“不是,不是。这很难去——”
“你丈夫?你已婚了?”
我叹气,耸了耸肩,下定决心放任我的特立独行毁掉当下的气氛。我深呼吸。“我的守门人。”
ModernLove剧中Guzmin的形象
古兹敏是我的守门人,而我们之间的友情就是常见且普通的友情:它介于独自生活在纽约的单身女性,和照顾她们的,同时扮演了守门人、保镖、知己以及父亲角色的人们之间。那些守门人保护她们,并且不仅仅只是帮助搬运电商的快递盒以及新鲜直达的快递。不是因为那些事是职责所在,而是因为他们是好人。
“我不喜欢他。”两个月后,谷兹敏这么评价我那时的约会对象。他通过楼里的对讲机悄悄告诉我。
我走出电梯进入大堂,就看见我的守门人和我的约会对象在外面的人行横道上谈笑风生。我的约会对象转身弹掉烟头,古兹敏抓住时机迅速朝我瞥了一眼:他已经提前掌握了一手情报,并且进入了警戒状态。
我向约会对象挥手告别,随后便转身离开了。当我再扭头看去时,古兹敏对着我摇了摇头。我翻白眼、他又知道些什么?他能从10分钟的聊天里看出什么来?
我的约会对象性感而又幽默,说一口流利优雅的希伯来语,而且总是在许多派对之间周旋。因此我同意和他喝第二杯,并且随着秋天的临近,一次次地和他见面。我总是对坏男孩们那么有吸引力。
古兹敏不是一个坏男孩。他总是很善良、彬彬有礼,可以说是加里·格兰特和乔治·克鲁尼的银发版结合体。他出生于年代中期,来自阿尔巴尼亚一个有教养的军人家庭。他的父亲是军队中的一位将军。古兹敏19岁时,共产主义领导人恩维尔·霍查的秘密警察逮捕并且拘留了他的家人,指控他们犯了叛国罪。
他生活在一个类似于斯大林时期的古拉格的劳工营中长达20年之久,被迫在一个偏远的地区进行农事劳作。“那是我年轻时的全部生活。”他曾这么跟我说过。他从来没有结婚。他也不曾拥有孩子。
39岁时,他终于被释放,并且美国*府同意给予他的家庭以庇护。他在纽约做一位服务周到的守门人。不管我在任何一天的任何时间问他过的怎么样,他总是回答:“毫无怨言。”
这是他的口头禅。
同一年的万圣节。我一个人走回家,刚刚结束了绒毛穿刺检查后的24小时卧床休息。我睡不着。我穿着睡裤,T恤衫和雪地靴,跳上大堂门口前的台阶,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白色的纸袋。里面藏着一份孕检报告。
古兹敏当时在他的惯常坐的椅子上休息,坐姿摇摇欲坠像是要摔下来的样子。他从纽约时报里抬起头。“那是什么?”他说。
“什么?”我说,“噢,没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
“真的没什么。”我快速穿过大堂,手里仍紧握着袋子,“头疼。买了泰诺。”
“不是。”他拖长音调,摇了摇头,合上手中的报纸。
我根本骗不了他。
我停下来看了看四周。大堂里没有人。好吧。当时已经过了午夜,所以我又退了回去。“我想,我不知道——”我咬住嘴唇,“我找不到那个,就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接着就哭了出来。
古兹敏等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那个以色列人?”
“是他!而且我甚至都不喜欢他。”我一边擦眼泪一边回答,“他就是个骗子。我不能和他一起度过我之后的人生。”
“那就不要。”古兹敏说着,一边捋顺他制服外套的袖口。后来我们站在那里聊了两个多小时。
我当时伤心欲绝。我以为我会是安全的,毕竟已经算过了日子,也采取了安全措施——大多数时候吧。“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问出口才发现这个问题有些愚蠢。
“怎么会发生?”古兹敏苦笑着说,“嗐。这就是生活。”
两个月后,我把情况告诉了孩子的父亲。他当即表现得又惊喜又惊慌。数周之后,他甚至向我求婚。
我婉拒了他的求婚。他并不想做一个父亲。并没有那么想。我们都不想和对方走入婚姻。我们也都了解彼此的真实想法。
我说我会独自抚养这个孩子,无论他想不想养这个孩子都没关系。他自由了。我们只要保持距离、保持联系就好。我们三个可以成为朋友,如果做不了家人的话。他表示同意。
三个月后,我肚子逐渐大了起来,于是我就把我怀孕的消息告诉了所有人。我结婚了超过四十年的天主教徒父母,担心我作为单亲妈妈的未来。我不责怪他们。我的女性朋友们——不管是结婚的或是单身的、已为人母的或是尚无孩子的——大多数都很支持我。
但是我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谁是孩子的父亲?是我甩了他,还是他抛弃了我?对那些人来说这些都是合乎情理的疑问。有时候我会当面被问到这些问题,有时候不会。
但在大堂里的古兹敏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是他的女儿、姐妹或者前任。我不是他的员工或者上司。我们的社交圈并不重合。一周有六天,他会站在楼下。他看起来有些冷漠,但却足够关心我,成为我的完美朋友,既不表现出担忧,也不表现出同情。
是他签收了快递来的婴儿床、宝宝衫、奶瓶和成箱的尿布。也是他每天问我今天感觉怎么样。而我和那个以色列人只是几个礼拜见一次面。
古兹敏和我这九个月来聊了很多,他的世界观也宽慰了我不少:更倾向于欧洲思维而非纽约三州地区思维、更倾向于冷战思维而非像21世纪的思维,并且对生活充满感激。
他的立场很坚定。他支持我并且为我的决定而骄傲,同时也保护我的尊严和自尊。我还很年轻,他提醒我。我还可以遇到一个男人然后和他结婚。我拥有一个硕士学位、一份工作、自己的存款。
那么如果我不结婚呢?看看这个世界。历史上发生过更加糟糕的事情。我们会没事的。我的宝宝更像是一份礼物。
在八月,当我周末外出度假的时候,羊水提早破了,于是我在罗得岛的普罗维登斯生产了。两天后,我的父母去那里接我,沿着95号公路北上,送我回到了上西区的家。我父亲停车的时候,古兹敏显然认识那辆车。他跳下楼梯,用力拉开了后车厢的门。不知怎么,他知道车里等待他的是什么。
我几乎是爬了出来,眼里噙满泪水,精疲力竭。我们拥抱了一下。随后我转身,松开车座然后把他拉了出来。我们盯着那个睡着的新生儿,她是那么的美丽。
“真好看。”他说,“你做得太棒了。”
9天之后,那个以色列人一走了之。他说他父亲身体抱恙。但我们是朋友,并且关系和睦,于是第二年,我将把照片通过电子邮件发给了他。他给我打电话,然后我们欢笑着度过了开头那些漫长、无眠的数个月。
但古兹敏才是我每天都会看见的人,那个每天对我的女儿说早安晚安的人、那个一边笑着,一边温声细语地评价她的成长、她的微笑和她开口说的第一个词的人。
那个以色列人和我保持了一年多的联系,随后就消失了。不再有邮件或是电话。我还是会发照片,他只是回复以沉默。
我的女儿对古兹敏抱有一种特殊的喜爱,几乎像是她把他的角色理解成是那个张开双手欢迎她进入这个世界的人,好像他敞开心扉,随时准备并且甘愿保护她,就像这个男人曾经这样保护了她的母亲一样。
只要可以,她就会张开双手,一路小跑冲下人行道,而他一定会用一个大大的拥抱抱住他。
她的生父不再来电话甚至拜访,而我们也不会给他去电话或者去他家。但我们会时常拜访古兹敏。
我们现在住在加利福尼亚,但当我们去纽约,我们会在那栋建筑前停下脚步,希望能看到岗位上的古兹敏。有时候他在,有时候他不在。但我们总是会来看一下。
当我们看见他,而他问起我的近况时,我会看着我的女儿说:“毫无怨言。”
后记:
感谢在我翻译过程中给予帮助的朋友们,以及大学的老师。你们的建议使我受益匪浅。这是我第一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