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胡(左)和刘少奇
年12月18日晚8时,阿尔巴尼亚天空响起一声霹雳,阿通社向全世界发出了一条爆炸性的新闻:阿尔巴尼亚*府总理谢胡自杀。世界为之哗然。与此同时,这条消息也通过国家电台和电视台的新闻节目向国内公布,国人万分震惊。消息公布后,电台继续播放着欢快的乐曲,电视台也没有取消娱乐消遣的节目,更没有宣读最高领导人给谢胡遗孀及其子女的唁电。表面上看,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实际上,谢胡是18日凌晨自杀的,但对外公布的时间向后推迟了。谢胡自杀后不久,国防部通讯总工程师易卜拉辛·沙马塔伊就奉命来到谢胡住所,径直登上二层谢胡的卧室,检查屋里的通讯仪器,以便搜集证据,证明谢胡与外部和外国使馆的联系及进行的“敌对活动”,为霍查提供打击谢胡的炮弹。
第二天,地拉那的所有日报仅在头版下方1/4处,在“讣告”的标题下,刊登了劳动*中央、人民议会和部长会议的联合公告:“12月18日,阿尔巴尼亚劳动*中央*治局委员、阿尔巴尼亚社会主义人民共和国部长会议主席穆罕默德·谢胡同志在神经错乱情况下自杀。”
公告没有“光荣属于他”“不可弥补的损失”“我们永远缅怀他”等字眼;没有刊登他的巨幅照片;没有冠以黑框。人们还记得,就在两年半前排名于谢胡之后的*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希斯尼·卡博去世时,报纸头版整版发表他去世的公告,冠以粗黑的边框,刊登巨幅照片,全国致哀三天,电台、电视台播放哀乐,体育和文艺演出一律停止。而这次,什么都没有,一切照常。没有全国致哀,没有葬礼,没有停止演出。地拉那的一些外交官代表他们的*府想向阿*府及谢胡家属致哀,遭到拒绝:“我们的习惯是,对自杀者不致哀,不举行公开葬礼。因为我们认为自杀是不体面的行为。”
霍查的接班人、阿尔巴尼亚剧变后首任总统阿利雅曾同我进行多次接触。每当谈起谢胡之死时,他都坚持谢胡自杀的说法。他说:“关于谢胡自杀曾引起人们许多疑问。有人说他是由霍查杀死的,也有的说是在*治局会议上被霍查的卫兵打死的,甚至还有的说是由哈兹比乌杀死的,不一而足。但是,所有这些无非都是想象。谢胡确实是自杀。”
年的夏天,阿利雅卸去总统职务不久,我和一些外国记者相继访问了他,请他详细地谈谈对谢胡事件的看法。谢胡事件发生时,阿利雅担任*中央*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实际上的第三把手。他是这样描述谢胡自杀的:
谢胡与霍查之间曾发生过争论,但没有发生过导致冲突的矛盾。导致谢胡悲剧的事件确实与他儿子订婚有关。年9月,谢胡的儿子斯坎德尔打算与一个阶级出身不好的家庭的女排运动员订婚。这个家庭中的一个成员在阿尔巴尼亚民族解放战争期间是“阿奸”,以后出逃国外。根据当时*的阶级斗争*策,如果某人有这种亲戚关系,特别是领导人家庭有这种亲戚关系的,那是要受谴责的。谢胡本人对这样的问题就一直很严厉,但这次发生在自己家庭,却表现得“很软”,竟然同意了这门亲事,从而践踏了*的准则。这使*的领导很为难:如果对这事不管吧,就会降低*的威信,人们会说*对领导人和普通干部采取双重标准。正因为如此,把这件事情封起来,不讨论这个问题,对谢胡不表明态度,看来是不可能了。当时,正在筹备拟于年11月8日召开*的“八大”,所以决定等“八大”之后再讨论谢胡的问题。尽管谢胡的问题已经出来了,但“八大”还是选举他为*治局委员,并保留他的总理职位。这清楚地表明,谢胡儿子的问题并没有给他带来负面影响。事实上,*治局起先也没有讨论这个问题,只是找谢胡谈了一次话,要他做一下自我批评就算了。谢胡也曾表示解除这门亲事,并向*治局交了检讨书,但霍查退还给他。在代表大会后,于12月16日召开的*治局会议上,谢胡做了书面检讨。会开得很长,因为*治局委员在发言时对他的自我批评不满意,同志们不仅批评了他儿子订婚问题,而且还批评了谢胡的思想品质问题。人们在谢胡对待同志和同事的态度方面反映不好,认为他趾高气扬、专横跋扈。尽管如此,同志们还是建议只给他*内“记过”处分。
会议很晚才结束。霍查本来没有话要讲,后来决定第二天上午9时继续开会时再说。我和霍查一起离开,并送霍查到他家门口。路上,霍查对我说:“明天我们听谢胡说些什么,然后我再发言,这事就算了结了。我也同意大家的意见,给他*内记过处分。”
第二天早晨8时左右,我在家里接到谢胡的卫士长打来的“谢胡总理在自己的卧室自杀了。”
我丝毫不怀疑谢胡是自杀的,并立即离开家门,到霍查家。霍查正在吃早饭。我没有马上把这一消息告诉他,以便等霍查同志把饭吃完。而霍查却催问我有什么事,并漫不经心地对我说:“我觉得今天的会不会很长,只有我和穆罕默德发言。这个问题也就算完了。”我接着他的话音说,看来事情还没完,昨晚谢胡自杀了。听到这一消息,霍查皱了一下眉头,表现很惊愕。他对我说,怎么会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什么动机促使他这么做?
这一天,*治局会议还是召开了。同志们对谢胡自杀感到无比愤恨,并谴责这是“敌对”行为。此后,霍查便开始对谢胡发生了怀疑。为了证实谢胡的死因,霍查取出了有关谢胡过去的一些档案材料。这些材料原本存在卡博(*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内第三把手,霍查的亲信,年病故)的保险柜里,但钥匙在霍查手中。这是美国中央情报局提供的英文材料,大约20页。我的英文虽然不熟练,但粗略看看,大致也能明白:谢胡在西班牙战争结束后,被关进法国集中营,在那里被招募为英国情报局间谍。二战期间,英国驻阿尔巴尼亚通讯联络官员一直同他保持联系,直至年他任总理为止。文件中说,年至年,谢胡的立场发生过动摇,更多地偏向苏联。最后一份文件是年的,其中写道:“谢胡已经担任总理,不要再干扰和刺激他了。”
霍查是怎样得到这份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材料的呢?霍查告诉我,这些文件是某人于年送交阿尔巴尼亚驻维也纳大使馆的。某人还称,如果肯出钱的话,他还有其他一些文件。阿尔巴尼亚大使馆立即把这些文件直接送给卡博,卡博又转交霍查。霍查曾认为,这些文件旨在挑拨和离间阿尔巴尼亚领导层。因为当时阿尔巴尼亚已经跟苏联闹翻,苏联报刊不断攻击阿尔巴尼亚*界要人,其中攻击最多的就有谢胡,指责他与帝国主义有联系。鉴于上述因素及与苏联闹翻后的紧张关系,霍查与卡博得出结论说,这是挑拨离间。但是,在谢胡自杀后,这些观点就变了样。
谢胡死后6年,即年,我又收到阿尔巴尼亚驻阿根廷大使馆的一封信。信中说,一位不肯透露身份的美国人交来一份文件,证实年递交的文件全部是真的。我便把这封信向中央委员们做了传达。不过当时我也不能保证这些文件的真实性。
▲前排左一为谢胡,中间两人是周恩来和霍查。
以上就是阿利雅的回忆。后来,阿利雅在答记者问时再次谈及谢胡自杀。有记者问:“霍查时期的二号人物谢胡总理于年自杀,这是官方的说法。霍查在《铁托分子》一书中也说谢胡是由于他的儿子与一战犯的女儿订婚受到批评后自杀的。你的看法如何?”他回答说:“谢胡的问题带有一些家庭色彩。谢胡待人严厉,却同意他的儿子与战犯的女儿结婚。的确,只因这个问题而受到指责是不至于导致他自杀的。因为在这个问题上,他只是受到了批评,但在他自杀前召开的*治局会议上,还批评了他对*的基本立场、宗派观念及傲慢态度。*治局随后一致建议,只给他警告处分,并没有把他开除出*治局。霍查在那次会议上没有发言。会开得很长,他准备第二天发言。据我所知,霍查也同意只给谢胡警告处分。那天晚上,霍查对谢胡说:‘你应当好好考虑一下大家提出的批评,然后会议再作出决定。’谢胡可能以为霍查要把他开除出*治局。他自杀是没有道理的。如果*治局建议将他开除,这也算得上是一个理由,但同志们仅建议给他警告处分,他为什么非要自杀呢?”
当被问及谢胡生前在*治路线上与霍查是否有分歧时,阿利雅说:“谢胡人很聪明,有时显得很乐观,但野心勃勃,好走极端,待人苛刻。他与霍查可能在权力问题上有摩擦。因为霍查知道谢胡能力强、有气魄。但这不能说他们之间存在着两条不同的路线。谢胡对霍查是言听计从,霍查也不反对谢胡提出的主张,两人很合拍,但谢胡的极端主义对霍查影响颇大。”阿利雅最后就霍查版本的“谢胡自杀”评论道:“从本质上是这样,但书中的一些细节可能有些*治化,也有一些细节可能是我所不知道的。”
到了年,不知是哪里吹来的风,阿尔巴尼亚媒体就“谢胡死之谜”大肆炒作起来,称谢胡死之谜是阿尔巴尼亚建国近百年历史上“最大的谜”。在这一背景下,刚过了80岁生日(10月18日)的阿利雅,不断接受报纸、电视台等新闻媒体的采访,对阿尔巴尼亚的历史和现状发表看法。人们最感兴趣的,当然还是谢胡之死。阿利雅在同我的一次谈话中,首次改变初衷。他除了重申原来坚持的谢胡自杀的观点之外,对霍查的“谢胡50年间谍史”开始提出了疑义,也不同意霍查“肉体消灭”*内的战友。他说:
“霍查是犯有错误的。从今天的观点看,当时的*内清洗及把一些人指责为间谍,并处以死刑是没有道理的。说心里话,谢胡从-年到年自杀,整整40年。这40年,谢胡在干什么?在阿尔巴尼亚的领导岗位上。如果他是美国或南斯拉夫的间谍的话,他早该行动了,但是他并没有行动。也就是说,如果行动的话,像他那样的高级间谍,就意味着推翻国家。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有许多机会他可以行动,如阿尔巴尼亚与苏联闹翻的时候。从这一观点看,说谢胡是间谍是没有事实根据的,因此,也不能说是真的。至于我亲眼看到的那些文件,确实存在。年,我也亲自收到一封由美国人从阿根廷寄来的信,而且那个美国人说文件是可靠的。也就是说,文件是存在的。但是,迄今为止,并没有事实证明这些文件的可靠性。而且霍查和卡博对看到的年的文件已经下了结论,认为谢胡到那时并没有采取任何间谍行动。”
阿利雅同时强调:“谢胡的确是自杀,因为他不能忍受所受到的那样的批判,他感到在那样的批评的重压下简直活不下去了。他自杀,我们大家都感到吃惊。”“谢胡是我国天才的领导人,有知识,好读书,*治观点尖锐,工作勤奋、积极,走遍了国家的四面八方。
讲到这里,他扶了扶眼镜框,对我说:“王,我告诉你谢胡死前曾留下一封给霍查的信。这封信是由哈兹比乌递交霍查的。信中说:‘你没有给我机会,我也没有机会把事情讲清楚了。我知道,我即将做的事(自杀)是违背*的准则的,但我处境艰难,已无路可走。我无法控制自己,脑袋简直就要爆炸。’信中还说哈兹比乌是阴谋家,把我则比喻成赫鲁晓夫,也就是说我是‘改良派’,要霍查不要相信我。”
——摘选自《“山鹰之国”亲历》新华出版社出版
作者:王洪起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徐坚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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