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旭阳摄影/杜英男
华沙的十字街头,矗立着这座城市的地标性建筑——科学文化宫。这座被波兰人戏称为“斯大林注射器”的建筑是斯大林援建的,即使现在仍然是华沙的第一高楼。只不过现在的科学文化宫不再是国家宣传机构,而变成了一个由博物馆、电影院和酒吧组成的娱乐设施。
每个人的眼里都有一个不一样的波兰。
在球迷的眼里,波兰就是四球击退皇马的莱万多夫斯基;在音乐迷的眼里,波兰就是肖邦和钢琴比赛;在历史学家的眼里,波兰就是为巴黎公社流尽最后一滴血的东布罗夫斯基;在文艺青年的眼里,波兰就在显克微支、瓦伊达和波兰斯基故事里;在许多中国人眼里,波兰就是哥白尼、居里夫人和团结工会;但是在经济学家眼里,波兰就等于奇迹和希望,它是被经济危机笼罩的欧洲大陆唯一的“绿洲”。
从年到年,波兰经济累计增长15.7%。年,波兰的国内生产总值同比增长了2%,GDP增速列欧盟国家之首。波兰国家银行副行长拉赤克说,由于波兰银行业在全球危机的大环境下依旧保持着健康状态,年波兰经济和投资前景看起来比欧盟其他国家都要好。欧盟委员会发表的年至年经济统计报告显示,在27个欧盟国家中波兰与斯洛伐克经济增长最为强劲,两国去年的GDP比欧债危机发生前分别增长了18.1%和10.5%。
在欧洲列国普遍低靡的大环境下,波兰强势逆袭,成为欧洲的希望所在。为什么是波兰?带着这样的疑问,《外滩画报》用近一个月的时间探访了波兰的华沙、克拉科夫和格但斯克等城市,力图还原一个真实的波兰。
寂静的列宁造船厂荒草丛生,旧厂房的玻璃破碎斑驳,那些被遗弃的船厂起重机吊臂如十字架般耸立云霄,这曾是格但斯克历史的象征。
列宁造船厂的死生之歌格但斯克的电工瓦文萨在退休之后,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我知道那些曾经支持我获得成功的人,现在反过来一直怨恨我的成功。以前,人们为了反抗*府专制而参加斗争,可现在人们却不得不为了每一天的生活而斗争。这就是民主的代价。”
对于喜欢历史的人来说,格但斯克的每一寸土地都有无尽的故事可以供人叙说。这个被称作欧洲琥珀之都的城市,就如琥珀般包裹着整个波兰的兴衰。从波兰的首都华沙开往波罗的海港口格但斯克的列车穿越地势平缓的中欧平原,抵达这个在过去年间让欧洲和世界惊叹的北方港口城市。
格但斯克并不是一座惊世雄城,格但斯克的城市格言却是:“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改变了世界。”
格但斯克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人声鼎沸的格但斯克,那里有繁荣的商业和新兴的旅游业;另外一部分则属于寂静的列宁造船厂。这并非单纯从地理位置划分,格但斯克人常常说,这里是欧洲最魔幻的城市,那些被遗弃的船厂起重机吊臂如十字架般耸立云霄,是格但斯克历史的象征。当记者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著名的格但斯克摇滚音乐节正在全城布置着叛逆偶像们的招贴画,而那些老酒馆里的人则在瓦文萨的照片下痛快地喝着波兰啤酒。
格但斯克大部分的建筑都在二战中被摧毁,而在制度改革与私有化浪潮的席卷下,这座波罗的海沿岸的历史名城,正在被历史一遍遍地摧毁和重建。
波兰的历史学家们一直认为,格但斯克列宁造船厂让现代欧洲经受考验,而人类文明的历史则选择这个地方作为20世纪末段的开篇。虽然这座城市有超过一千年的历史,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式爆发的地方,但格但斯克列宁造船厂才是这座城市永久的象征。
列宁造船厂的老人安杰伊是瓦文萨当年的工友,对于格但斯克列宁造船厂的历史,他自信了解程度超过博物馆的专业管理员。了解船厂的光荣历史和各种小道野史,曾是社会主义时期工人们生活的最好调剂。
格但斯克曾经诞生过历史上第一艘铁船。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格但斯克被苏联军队解放,列宁造船厂成为城市的主要工作地。后来,这里也成为欧洲历史的中心。
如今,大部分来格但斯克的人都是来看琥珀的,尽管当地人往往会习惯性地提醒你这里曾经是莱赫·瓦文萨领导列宁造船厂工人罢工的地方,也是拉开东欧剧变序幕的所在,但是去船厂参观的人依然寥寥。
历史似乎已经翻过了那一页。只是在船厂门口的团结广场上,仍然竖立着一座纪念年工人运动中牺牲者的纪念碑。这座纪念碑由三根42米高的十字架组成一个紧密的三角形。在广场上的石壁上刻着这样一段话:“你错待了这个单纯的人……然后嘲笑他的痛苦……你将永无宁日。”
年12月,几名船厂工人在与防暴军事警察的冲突中被杀死,也就是震惊波兰的“十二月事件”。10年之后,莱赫·瓦文萨以“团结”的名义发动一系列罢工抗议。以抗议食品价格上涨为目的的示威,最终演变为由万成员组成的“团结工会”运动,成为东欧剧变的开始。
当浪潮在波罗的海渐息,人们突然发现,原本被寄予厚望的资本主义并没有成为工友们拯救船厂的良药。“工人反抗是为了更好的工作条件,可是我们在运动结束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工作条件反而更差了。”安杰伊说,当他们这批技术出色的波兰工人为了生计只能去英国洗碗时,也就没有团结可言了。当年那个曾经有超过两万人工作的列宁造船厂再也没有了,在这一片空旷的厂区,现在只有两千名不到的工人在为一些小船厂工作。曾经列宁造船厂就是格但斯克,可是现在这里成了游人都不会来的城市荒漠。
格但斯克人和华沙人一样,都很彬彬有礼。可在废弃的船厂,迎面走来的船厂年轻工人大多是一副冷漠坚硬的表情,仿佛他们是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走来,同那些准备示威游行的船厂工人一样,还是那么倔强和生猛。只是拆迁的推土机以及从那些破碎门窗上反射的阳光,刺眼地告诉着意外的访客,列宁造船厂已经属于过去,那间团结工会领袖瓦文萨的电工小屋只剩下一块介绍铭牌,反倒是隔壁的修车行人气更旺。
安杰伊说自己是幸运的,因为当年船厂破产,大幅裁员,*治制度改革让他非常担心自己的退休金,因为很多人都说资本主义制度是没有退休金的。为了给自己的晚年提供一些保障,他和一些工友大着胆子,在船厂的原址上开了一家新的公司。因为他们有的是喷漆技术高手,有的是维修车间老师傅,很快他们就找到了需要修补船只的客户。
但是,更多的人并没有那么幸运。安杰伊回忆说,以前一个工厂的家属区都在一起,厂子里的兄弟们一起早出一起晚归,日子简单而快乐。可是剧变之后,私有化之后,很多人失业了,后来陆续都搬走了,老伙伴老邻居们大部分都没了往来。更加可怕的是,由于没有就业机会,越来越多的格但斯克年轻人都离开了这里,学习好的去了美国搞研究,身体好的去了英国当司机和管道工,这个城市仿佛就在剧变发生后的十年里失去了一切的生命力。随着年加入欧盟,对格但斯克的孩子们来说,去西欧变得更容易,这让老人们很伤心。
在旧秩序垮台的20年后,不是每个人都适应了新的秩序。即使当初那些为自由而奋斗的人也成了自由市场的牺牲者。但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安杰伊指了指远处一栋锈色怪异的建筑,那是即将竣工的团结工会纪念馆。
“你一路上看到那些挖掘机了吧,听说,波兰*府马上就要重新规划这片区域,这里可能已经被卖给了土地开发商,未来将被改造成一个拥有高级酒店、购物中心、电影院和高级住宅的新城。”
对于那场剧变,安杰伊的态度复杂,他怀念旧时的安宁,厌恶新制度带来的快节奏,他觉得现在只有金钱才能让自己拥有安全感。但是,他不希望回到过去,“因为那时候太无聊”。如今安杰伊每年都会随着客户的船去世界各地旅行,他去过上海的黄浦江,也去过美国的迈阿密,这在过去是难以想象的。如果真如*府宣传的那样,兑现那些房产开发商的承诺,那么在未来十多年里,这里将会因基础设施建设而增加许多就业机会。“项目完工之后,据说将会创造一万多个固定的工作岗位,我期望那一天早些到来。”
列宁造船厂的老人安杰伊是瓦文萨当年的工友,对于格但斯克列宁造船厂的历史,他自信了解程度超过博物馆的专业管理员。
游艇新贵的时代机遇格但斯克列宁造船厂毫无例外地消亡于袭来的资本巨浪,昔日热火朝天的船厂,再没有了往日的盛况。当年曾经制造出东欧社会主义巨轮的列宁造船厂,如今荒草丛生,旧厂房的门窗玻璃破碎零乱,如一只只长着血盆大口的怪兽,迎接着偶尔经过这里的路人。
而位于旧船厂一隅的Sunreef游艇公司的船坞和办公楼里则又是另一番景象。这里的工人们干劲十足,销售人员们接听着一个又一个越洋电话,办公室墙壁上一张莱赫·瓦文萨与公司创始人弗朗西斯·拉普的合影告诉来访者,这公司与列宁造船厂的渊源。用法国商人弗朗西斯先生的话说,在船厂旧址上建立的波兰顶尖私人游艇制造公司Sunreef,把列宁造船厂的故事随着自己售出的奢华游艇带去了世界各地。这是历史在用一种巧妙的方式延续着格但斯克列宁造船厂的生命。
55岁的弗朗西斯与波兰结缘纯属“意外”。20多年前,弗朗西斯在法国为一家大型跨国公司工作,业余时间里他是一名狂热的赛车手,曾经多次参加欧洲和非洲的拉力赛。年,他第一次来到波兰参赛,获得了第三名的成绩。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弗朗西斯在这里发现了新的机会。上世纪90年代的法国,就像其他西欧国家一样,经济处于衰退阶段。但波兰不同,它的经济正在起步,基础制造业的长期繁荣刚刚兴起。
就是从来到波兰参赛的那一刻起,弗朗西斯知道自己未来的事业离不开这里。比赛结束两周后,他就从法国再次回到华沙。起初,弗朗西斯在波兰建立了一家制造开关装置的企业HTEPPloska,为当时正在改革开放的波兰提供建筑物的内装服务。后来,他带有明显法国烙印的公司靠技术和信誉逐渐赢得了格但斯克的大客户,其中包括可口可乐和西门子。
不久,HTEPPloska公司从制造开关装置逐渐转型为大型基础设施设计并安装电路、卫生设施和空调系统。HTEPPloska随着波兰经济的扩张逐渐发展壮大,弗朗西斯逐渐爱上了这个国家,他加入了波兰国籍,在波兰定居,娶妻生子,继续自己的事业。
为什么会选择波兰?弗朗西斯回答说:“因为当时的波兰一无所有,没有购物中心,没有高档酒店,没有高速路,也没有大型超市,而新的波兰很快就会拥有这一切。所以,他们在电气配套设备上肯定有大量需求,波兰的潜力比欧洲其他任何国家都大得多。”
弗朗西斯的HTEPPloska公司在后来的波兰经济复兴期取得了巨大成功,为他在波兰挖到了第一桶金。随后,他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次创业,在格但斯克列宁造船厂建立Sunreef游艇制造公司。
在Sunreef,每个波兰员工都喜欢这位来自法国的老板,觉得他勤劳而能吃苦的劲头比波兰人还要波兰人。弗朗西斯出生的家庭并不富裕,14岁就开始在学校里半工半读。最初,他在一家小商铺打工,贩卖发动机零部件和电子元件。后来,他开始在一家电气公司做临时工,不久被提拔为首席电工。随后,他转职去了一家更大的跨国企业,并被派到海湾地区,负责医院安装电气设备。数年的海外生涯结束后,弗朗西斯回到了法国,并开始自己创业,成立了一家电气设备公司。弗朗西斯的助手爱娃说:“我们波兰人喜欢这种靠自己本事白手起家的人,他值得尊敬。”
在Sunreef船坞旁,仍然保留着社会主义时期遗留下的破旧厂房、破旧的工人宿舍和笨拙废旧的起重机,唯一现代的东西就是年轻人的各种涂鸦。其中一个作品是一艘轮船正在发出求救的信息:谁来挽救正在沉没的格但斯克。与周围的萧条不同,在这个外表看起来与新科技、奢侈品毫不搭界的船厂,Sunreef利用行业最顶尖技术生产的私人游艇被一艘艘不断制造,驶向世界的各个角落。
但是在Sunreef刚刚建立的几年间,弗朗西斯也遇到过挫折。年,当他满怀期望地驾驶着新型游艇前往戛纳游艇展,可是,当人们听说这艘游艇波兰制造时,他们甚至都不愿意登船。“那个时候,人们还不能将奢侈品与波兰联系在一起。但是短短7年后,‘波兰制造’的标签再也不是什么问题了。过去十年,我们在国际游艇市场努力推销我们的品牌,人们逐渐开始知道我们以及我们是干什么的。现在,能与我们竞争的对手,已经变得越来越少。”弗朗西斯说。
目前,Sunreef游艇公司的年营业额已经超过两千多万欧元,每年新增加的私人定制游艇数保持在12到15艘,根据尺寸的大小,每一艘的售价为万-万欧元不等,而停靠在斐济的SunreefChe号游艇造价高达万欧元。作为排名世界前十的全球著名豪华双体船制造商,Sunreef在欧洲、美洲有着极高的知名度,并于近年进驻了中国。
过去十年制造更大游艇的趋势使造船厂获得了成功。Sunreef经历了一些变动和裁员,度过了最近的一次困难时期。
弗朗西斯说,他的两个来自法国的主要竞争对手在过去三年内都破产了。“大多数现在还存活的造船厂主要都在生产小帆船,有一些造船工程师有些新的设计,但没有其他造船厂能造。除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专做大帆船的造船厂了。”
Sunreef成了唯一的那一个。除了制造游艇外,公司还将业务拓展到游艇租赁、游艇管理和经纪业务。弗朗西斯现在还是HTEPPolska的主席,但他把大多数时间都花在Sunreef上了。“不会有核战争,我对未来很有信心,”他说。“现在的重大新闻对全球股票市场只有短期影响,我们的客户不用担心市场会发生剧烈震荡。”
弗朗西斯把Sunreef看作是他远大的抱负,每一条游艇下水对他来说都是无与伦比的能量释放,他喜欢强调自己为现在的国家而感到骄傲,并骄傲地展示他的作品背后的标签:格但斯克列宁造船厂制造。
37岁的波兰第一动画导演托米克·巴津斯基。
动画导演中的“科学家”“如果波兰没有变化,你知道我小时候的志向么?”
穿越半个华沙,当记者终于在郊外一片草木蓊郁的林间找到波兰第一动画导演托米克·巴津斯基(Tomek·Baginski)的时候,彼此没来得及坐下,这个年出生的*才导演就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很快,他自己给出了答案。“在我还没有导演梦的时候,我的理想是相当疯狂的,和许多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孩子一样,我希望长大以后成为第一个为波兰制造出原子弹的科学家。”
当然,这个伟大而略显荒诞的梦想,后来终于还是破碎了。否则,也不会有这个被很多电影人称为“波兰新一代瓦伊达”的导演。
年,托米克制作的第一部个人动画短片《TheCathedral》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的提名,并获得了当年国际动画界的最高荣誉SIGGRAPH最佳动画短片奖。随后年他的作品《FallenArt》相继获得SIGGRAPH评委会大奖、英国影视艺术学院奖(BAFTA),而年的作品《TheKinematograph》则在威尼斯电影节上获得金狮奖提名。此外,近年来风靡欧洲大陆的电脑游戏《巫师》系列中一段段精彩至极的动画,更是为托米克囊括了无数动画和游戏界的重要奖项,也让PlatigeImage成为欧洲最炙手可热的动画特效制作公司。但更重要的是,他让全世界重新认识了波兰,这个不仅仅有肖邦、显克微支和瓦伊达、米沃什的国度。
年,托米克出生在波兰东部靠近俄罗斯的边境小城Biaystok。托米克在读小学的时候,每天看到的新闻都是在讲,美国人有炸弹,他们今天轰炸了这个城市,明天又袭击了另外一个,有一天波兰也会被美国的原子弹轰炸,人们都会被撕成碎片。托米克对于儿时沉溺于反抗美帝的游戏并不觉得后悔,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很特别的回忆。但是如果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托米克说他决不会选择回到过去那种生活,那种被欺骗和禁锢的日子。
从拿起课本那一刻开始,托米克就一直严格地要求自己,认真学习数理化,以期实现老师们殷切的希望,成为波兰的科学家,然后制造出属于波兰的原子弹,抵抗美国,解放全世界人民。可是,托米克还没有来得及实现梦想,梦就碎了,来自北方的工人推翻了原来的*府。苏联不再是波兰的朋友,美国也不再是托米克的敌人。
“我该怎么办?”托米克问自己,“好吧,我只好放弃了自己的理想,还是去做些安全系数高的工作吧。”于是,他改变了那个疯狂的理想,打算转做波兰最优秀的导演,像瓦伊达一样。后来,他很喜欢在自己的动画片里加入一些爆炸的效果,“这样不算违背自己曾经的志向,只不过采用了更安全的方式。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我是动画导演中的‘科学家’。”
PlatigeImage公司获得的诸多动画和游戏界的重要奖项。
20世纪20年代起,波兰数学家迅速崛起,并衍生出了世界著名的“波兰数学学派”,而托米克的父亲就是这样一名数学家。父亲给了托米克超强的计算能力,但新的世界让托米克与父亲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对周围生活更加敏感的托米克,更愿意动手去改变“世界”,而不是单纯地去计算“世界”。还在读小学的时候,他就已经学着自己动手配制“炸药”,在院子里把这些化学药品点燃引爆。
成为一名伟大的导演这个梦想看起来同样遥不可及。虽然他们家在当时并不穷苦,但是也没有富裕到可以让一个孩子拥有一台摄像机。托米克命运的转折,始于父亲的电脑。
“我的父亲在大学里做数学方面研究工作,所以在我小的时候,我就有机会去接触当时少有人见过的电脑。”每个夜晚,当大人们下班回家之后,托米克就被父亲带去大学的实验室,去跟他学习电脑操作。后来,他又自学了电脑动画方面的知识。“我很想成为一名电影导演,我看过很多瓦伊达的电影,我希望成为像瓦伊达、波兰斯基那样的大导演。”可是他没有摄像机,所以成为一名动画导演是他唯一的选择。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公司,身兼导演、演员、动画设计等等角色。
“但是在当时,我没有任何选择,学习动画制作是摆在我面前唯一的机会。”
年,托米克开始自学动画制作。
,他为一家小商店设计出了一个动画宣传,赚到了自己人生的第一笔钱。当时,因为他年龄还太小,连合同也不能签。酬劳是托米克的父亲帮他领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然为那个看起来粗糙无比的作品而感到骄傲。后来,厌战的托米克为了逃避兵役而选择去大学读书,原本他希望读的电脑动画专业全波兰都没有开设,于是他只能选了一个可以学习绘图和电脑设计的建筑学专业。
托米克非常珍惜自己所获得的机会和自由。对他们这一代波兰人来说,他们经历过那些困难的日子,所以他们有危机感,对新生活充满激情。“我们知道‘饥饿’的感受,可是出生在九十年代以后的孩子们,他们没有这种感觉,他们觉得现在的一切,现在的美好生活都是理所应当的。”
年,他完成了作品《TheCathedral》,一部科幻动画短片,一部足以载入人类动画编年史的佳作。为什么是科幻作品,托米克解释说,自己从小就是一个狂热科幻迷。“因为在波兰统一工人*执*时期,科幻作品非常流行,受到*府和民众的喜欢。人们都知道,科幻作品不是真实的,所以那些图书审查员根本不会多看这些东西一眼。那时候,我可以看美国的《星球大战》,也看了很多波兰本土科幻作家的作品。”
很多人在赞美托米克的时候,喜欢使用“天才”这个词汇,而托米克认为成功只有一个秘诀,那就是勤奋。“我来自落后的小城市,我知道自己在华沙能够站住脚的唯一优势就是我比别人更习惯吃苦。
而这也是我们公司能够与西欧或者美国那些老牌企业竞争的优势。”托米克认为,波兰的复兴离不开波兰人骨子里的那种身为农耕国与生俱来的勤劳和执拗。
如今,托米克的动画公司仍然保持着每年6%的营业额增长,他们已经是欧洲最有名的动画制作公司。加入欧盟之后,他们的客户不再限于波兰本土,而是来自全球,百事可乐、乐高、F1、菲亚特、金霸王、乐购超市都是他们的长期客户。在波兰,到处可以看到来自PlatigeImage公司的动画产品出现在电视、电脑和街头电子广告的屏幕上。
正在说话间,一架机车从身边飞驰而过,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让人几乎听不见彼此的话语。托米克无奈地说:“瞧,这是我们的一个艺术家。你别介意,这儿都是年轻人,大家都好这个。
我自己也有一台。”对于托米克和其他PlatigeImage公司的领导层来说,如今最大的问题是如何吸引和留住这些人才,因为进入欧盟和全球化时代,人才是所有公司竞争的主战场。波兰文化产业同西欧竞争的优势,就在于他们可以花更少的钱雇佣更多的天才。在华沙这样的大城市,一个大学毕业生的工资仅仅是兹罗提(约人民币),这在西欧是难以想象的。
为了给员工们创造最舒适的工作环境,PlatigeImage把公司总部迁到了华沙城郊一片森林之中。院落幽静而郁郁葱葱,公司内部布局也相当人性化。
在PlatigeImage公司的会客室,天花板上有一些他们曾经参与过动画特效的电影海报,在最显要位置的是波兰导演瓦伊达年制作的《卡廷惨案》。
当托米克与来自英国、美国的投资人讨论合作的时候,他还是会不经意地抬起头,看看那些名字和面孔,作为对自己的激励。
珠宝世家W.Kruk的第五代传人小沃伊塞克·克鲁克。
珠宝世家沉浮在波兰,没有人不知道W.Kruk这个有着年历史的珠宝品牌,在华沙、克拉科夫、格但斯克或者波兹南这些大城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W.Kruk”这个标识总会占据最显眼的位置,称其为波兰第一奢侈品牌并不为过。
但是在华沙著名的购物中心,找到W.Kruk的第五代传人小沃伊塞克·克鲁克(WoJciechKrukJr.)着实要花一番工夫。他说自己店叫做AniaKruk,而不是一眼就能看到的W.Kruk。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AniaKruk是我们新开的店铺,以我姐姐的名字命名。而W.Kruk,已经不再属于我们家族所有。”坐在“W.Kruk”对面的咖啡店里,刚届而立之年的克鲁克心事重重,“围绕W.Kruk的故事可以写一本厚厚的教科书,因为它就是波兰这多年来所经历的历史缩影。”
年,珠宝匠里昂·克鲁克(LeonSkrzetuski)在波兹南开了一家珠宝作坊,这是W.Kruk最早的渊源。之后,里昂的侄子弗迪斯瓦夫·克鲁克(WladyslawKruk)接手了叔叔的生意,并将其发扬光大。“W.Kruk”用的就是他名字的缩写。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整个东欧都在发生着变化,波兰也没有例外。年,格但斯克工人由于*府在圣诞节前突然提高生活必需品价格而举行大规模示威游行,后酿成暴力冲突,史称“十二月事件”,随后统治了波兰14年的哥穆尔卡辞去波兰统一工人*第一书记的职务,爱德华·盖莱克接任,这一时期被看作是“人民波兰”国家历史上的重要转折。
对克鲁克一家来说,这同样是一次转机。随着统一工人*在盖莱克的领导下推出重振波兰经济的“四五计划”,提出高投资、高速度、高消费的方针,以及东西方阵营的逐渐和解,波兰生产的产品终于可以面向全世界销售了。
年,沃伊塞克·克鲁克从父亲手里接过了W.Kruk。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波兰*府对于私营企业有了一定的宽限,但同样有限制,即每一家私营公司只能雇佣最多五名工人,于是沃伊塞克·克鲁克注册了一家新的公司,招聘了五个工人。加上他父亲注册公司的五个工人,以及克鲁克父子俩,克鲁克家的珠宝店就有了十二个熟练的工匠,终于可以进行正常的加工和销售。
沃伊塞克对儿子说,自己的成功源自一种家族的传承,一种经营文化的继承。在艰苦的日子里,虽然父亲沃伊塞克空有一身本领,拥有最专业的知识,可是由于*府的严格管制,他没有用武之地。但是,随着波兰*府对私企的监管越来越松动,他在不断的试探中获得了大量经验,尽管这是通过牢狱之灾换来的,但是这弥足珍贵,也让同行业的人只能望其项背。
年,“圆桌会议”召开之后,波兰开始民主选举,*府开始推进市场化,私营企业兴起,沃伊塞克随即开了更多的店,很快就开到了第十家店。年,一些国际著名手表品牌如欧米加、浪琴和雷达等等,开始与W.Kruk恢复合作。年,沃伊塞克开始与波兰-美国创业基金合作,在售出了近半股份后,获得了对方新的资金注入,这让W.Kruk发展更加迅速。
到了年,W.Kruk珠宝连锁店在波兰全面扩张,不断创造销售业绩新高,占据波兰最大市场份额。年,恰逢W.Kruk珠宝公司周年纪念日,克鲁克家族缔造的品牌一跃成了波兰最大的珠宝专营连锁店。年,W.Kruk成功上市,随后又同劳力士等奢侈品牌签约,成为世界最顶级腕表的代理商之一。
AniaKruk的琥珀加工工作室。
随着波兰正式加入欧盟,享受到了包括免税等多种商业优惠,但同时,也让W.Kruk的竞争对手变成了整个欧洲。在波兰,W.Kruk是最大的珠宝首饰品牌,可是当他们进入国际市场的时候,小沃伊塞克一家发现自己的品牌实在是非常弱小。
“在波兰,哪怕我们没有任何珠宝协会的认证书,波兰人也知道我们就是珠宝行业的老大,我们有年的历史。可是,当我们想进入伦敦、柏林等其他欧洲城市的时候,我们就变得非常弱小。所以,加入欧盟,对于我们来说,意义不在于把我们的品牌推向欧洲,而是让我们与我们的供货商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
新的挑战和机遇,让克鲁克家族选择了最快速的解决方法——融资上市。但是这样做的代价,是克鲁克们所没有预料到的。资本的力量可以让你涅槃重生,也同样可以让你失去所有。六年之后,W.Kruk被Vistula集团收购,克鲁克家族变成了公司的小股东,不再负责经营,以曾祖命名的W.Kruk不再属于克鲁克了。
“随着上市,我们的股份被慢慢稀释,最终我们的公司被外来的投资人控制。虽然我们还有股份,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已经失去了我们的W.Kruk。”喝了一口已经变得暗红而苦涩的茶水,小沃伊塞克目光无神地又一次瞥了一眼就在对面的W.Kruk珠宝店。彼时店内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注视到小沃伊塞克的目光,也没有人知道这个朴实的年轻人竟然是W.Kruk的原主人。
“我很想带你们去W.Kruk参观,为你们介绍我们的珠宝和琥珀,可是如果我带你们进去采访,W.Kruk公司的老板们会不开心,请原谅。”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是缺少某种勇气,他没有抬头,那个刚才还侃侃而谈的小沃伊塞克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虽然小沃伊塞克对于失去W.Kruk仍然不能释怀,但是他承认,必须要理性地面对这一切,“因为现在是资本主义时代,一方面,它能够给你最大的自由,让你的公司快速成长;而另一方面,它又让你的成果可以轻松为别人所有,被其他股东控制。市场开放以后,我们为了让W.Kruk更快发展,获得更多资本,不断出售我们手里的股份,结果有一天,我们突然发现,我们有着年历史的W.Kruk如今已经不再属于克鲁克家族。”
当W.Kruk被收购的那一天,老沃伊塞克几乎是暴跳如雷,但是他的一双子女的话让他宽慰了许多。“我对父亲说,我,小沃伊塞克·克鲁克以及姐姐安妮·克鲁克会重新开始,我们会创立新的公司,新的品牌,我们会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比W.Kruk更成功。在未来,会有那么一天,我们将重新把W.Kruk购回。
我们家有五代人做这一行当,我希望能够给我的子孙创造更好的条件,继续我们kruk珠宝首饰第一家族的传奇。”
年,小沃伊塞克和姐姐安妮开始一步步兑现自己的诺言,他们创立了AniaKruk品牌,专注于针对年轻人和更加国际化的时尚珠宝。当年,他们就在波兰开设了六家分店。其中一家店就与W.Kruk在同一个商场中遥遥相对。
在波兰经济转型期,老沃伊塞克依靠祖辈传授的知识,以及自己在实践中摸索出来的经验在珠宝首饰行业中取得了他人无法比拟的成功。可是,随着市场开放的程度越来越大,外国资本进入得越来越多,经营的方式也在发生变化。
老沃伊塞克却仍然一直恪守着一种更加传统、保守的经营之道,一步一步来,靠诚恳和辛劳赚钱。这是克鲁克的优势,也是他们与外国资本竞争的“软肋”。
今年刚刚而立的小沃伊塞克·克鲁克说:“现在,我们终于明白资本的力量和它的特点,我相信此刻并不晚,我们还会再次崛起的。我们家的这个故事,在波兰几乎人人知晓。它属于波兰的改革开放。”
声明:本文由《外滩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