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期
攸河文韵
第一篇
我第一次坐火车的经历
文王重之
停运5年的醴茶客运线又复开了，这信息刷屏了朋友圈，足让家乡的父老乡亲欢欣。我不知道这条上世纪70年代初修建的铁路，承载了多少人的苦乐回忆，但我不会忘记，我人生第一次乘火车，就是在这条线上开始的。
记得我十三岁那年，正在奥林中学读五年级，那一天上完最后一节课，班主任吴文瑶老师向全班宣布一条令人兴奋的消息：学校决定组织高年级学生去韶山参观毛主席故居，要大家回去跟父母说一下，每人交9块钱车旅费，三天后的星期六，统一在攸县火车站汇合搭车，并强调每个同学都要去，说这次参观活动很重要，回来要写作文的。
吴老师话音一落，班上顿时一片沸腾，这是件多么令人向往着的好事。我生来连汽车都没坐过，更别说坐火车，何况这次去的是毛主席的故乡。从小父母就教我唱:“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河深海深，不如共产*的恩情深……”我不解，世上还有比爹娘亲的人吗？父亲说：是毛主席领导的共产*救了全中国，打倒了地主，让贫苦农民翻了身，农民当家作主有了田土，住上了地主的屋，因此，毛主席是我们最亲的人。父亲说的我没经历过，但我知道，我们家住着的房子是地主的。做儿子的是相信大人话的，后来在学堂长了知识，明白了祖国的历史发展进程，明白了新中国如何诞生，才更明白了父亲为何对我说那些话。
在那唱着“千万颗红心，向着北京”的时代，我是无法殊幸去北京见到比爹娘还亲的毛主席，看到的只是相片上主席的慈容笑貌。我常常想，虽然见不着主席，若能去韶山，看看主席的故乡，看看普世受人敬仰的伟人究竟出自怎样的家庭？也算圆了我心中的梦！人生来就带着对世界求知的欲望，憧憬追求着远方的美好！只是现实中家庭的贫困，又常让我心里黯然，父母膝下人养得多，劳力又少，从小学到初中，我一直读的是苦书，年年连几块钱的学费都缴不起，又如何开口向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要9块钱去韶山呢？
那一天放学回家，心里总是纠结着“去，还是不去。”想着父母的辛劳，想着小学都没读完就失学在家糊口营生做农事的姐姐和哥哥，一个全劳动力的日工值只有六七毛钱。我去一趟韶山的钱，父亲要做十多天，还是半劳力的哥姐要做二十多天才能挣回9元钱，家里常油盐钱都没有，我又怎忍心开口向父母要钱呢？
第二天去学校，许多同学高高兴兴地向老师交钱，交谈着去韶山的喜悦。而我，戚戚地卑微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
星期五下午放学时，吴老师叫我去他办公室，进门后，我叫了声老师，老师用父亲一样的慈祥目光望着我，“明天要走了，你怎么样？屋里爹娘怎么说？”老师问我。
“家里没钱，我怕说。”知道老师是问去韶山的事，我心里不安，低声回老师问。
“唉！”老师叹了口气，对我说:“今天回家去跟你爹娘说吧，能搞多少钱就交多少钱，你写作文是全班最好的，这次一定要去，就算没钱你明天也到火车站来，我带你去。”我心里一热，眼眶盈着泪，强忍着才没流出来。
回家后，等父母放了工，掌灯吃了晚饭，母亲在收拾碗筷洗涤，父亲捧着个水烟筒坐在炕凳上，“布噜布噜”地抽着水烟，望着一缕一缕烟雾从父亲嘴里喷出来，又弥漫消散在夜色中。我斗胆向父亲说起去韶山的事，把吴老师的话也告诉了父亲。
父亲听完后，面上没有表情，沉思良久，突然问我:“哪日去？”我似乎感觉有希望，赶紧说“明天搭火车去。”
“这么紧啊？”父亲沉默了会说:“家里没钱。”
“老师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不去不好，你去借借吧。”母亲对父亲发话了。
父亲没作声，放下手中的烟筒，起身出门去了。
望着父亲的背影，我心里怀着给大人添负担的内疚，又怀着希望等待父亲的归来。母亲收完事，坐在父亲刚才坐过的炕凳上，借着背后窗台上的油灯光，嗞嗞地纳着鞋底。
夜深了，窗外忽然下起雨来，房前檐雨滴在池塘里的声音，沥沥地敲打着我的心，让我忧虑雨夜中的父亲，不知此时在哪家？哥姐和弟妹都睡了，母亲好像明白我的心思，对我说“别等了，灯盏快没油了，睡吧。”
到了床上，光着眼望着黑的夜空，等着父亲回来的门响，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想看到父亲，可是父亲不知哪去了？问正在淘米做早餐的母亲，母亲说:“天光就出去了，昨晚没借得齐，今日清晨八早又去借了，也不怕人家嫌！”
外面的雨比昨晚下得更加大了，队里没吹哨子出工，不然，父亲为我借钱又要耽误工的。
吃了早餐的粥，父亲撑着把开了口子的破油纸伞，一身风雨地回来了。收拢雨伞抖了抖水，放在墙角，父亲脸上挤出淡淡的笑，眼里露出歉疚，他从退了色的棉布对襟衣口袋里，掏出折好的钱交给我，说:“没办法噢，你告诉老师，我通家通户借过全生产队，只借了四块九角钱，看能去不？”
我心里十分难过，不为父亲借的钱少了，而是想着一向穷得抬不起头的父亲，为了我能够去韶山，从昨晚到今天早上，冒雨一家一户去为我借钱，苦着也要让我去韶山，我除了知足，还能说什么呢？
去县城火车站二三十多里路，雨还是不停不息地下着，家里就那把破油纸伞，父亲说：“雨这么大，如何去？”
母亲拿出套洗干净的老蓝色棉布衣裤叫我换了，又帮我把裤管高高挽起，然后把一个装农用肥料的塑料内袋剪成马褂样，从我头上套下来，遮到了膝盖下，又在我颈上围张塑料纸，如披风遮住我两边肩膀和衣?，然后又用塑料纸蒙在一顶旧草帽上，用针线沿帽边周围缝好，戴在我头上，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对我说：“可以了，凉鞋提着吧，泥稀烂路的，打赤脚好走，到了车站再穿鞋，路上当心，好好走。”
父亲无声地望着我，我不忍看父亲的眼神，转身走入茫茫烟雨，一任苍凉的雨裹着我前行……
到了火车站，吴老师早已在门口候着我，看见我满脸的高兴，说:“来了啊，好、好，来了就好。”
“可是，我钱没搞齐”。我不安地对老师说，我把钱交给老师，老师把我拿钱的手推回，将一个黄挎包挂在我脖子上，说:“钱就别交，留着路上用，挎包里是干薯片，肚子饿了抵得饥。”我不知说什么为好，心里是满满的感恩！
列车启动，车轮滚动的节奏，兴奋着我的心，望窗外烟雨朦胧，山披雾纱，曲水如带，田舍错落，如一卷长长的山水画，在我眼前流动。忽然痴心妄想着，若能就这样坐着火车，无问西东一直向前，让我遍览人间风光，该是多么浪漫的美事。
车过株洲，进入湘潭，在易家湾小站下车后，转乘几辆中巴车去韶山。车厢里欢声笑语，而不苟言笑的我，沉浸在将要见到韶山的喜悦中。
几十里路程，不一会就到了，在停车坪下车步行，踏上韶山这块神圣的土地。
“箫韶九成，引凤来仪”。来瞻仰主席故居的人，络绎不绝，还有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我忽然想起中学课本上的一首诗，作者是阿尔巴尼亚人。
山鹰展翅高高飞翔，
飞遍了世界各个地方，从地拉那飞到韶山啊！来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家乡。
韶山啊，你是革命的摇篮，
人类的救星，就诞生在你的土地上……
我随着人流进入主席故居，流连于主席家人曾经生活过的每一间屋，一景一物，是那么普通，一张张主席亲人的像片，是那么平凡，而他(她)们的亊迹，却又让我内心震撼着这普通平凡中的不平凡！一门六忠烈，为了人类的解放事业，用鲜血抒写了生命的壮丽！
我明白了老师为何一定要我来韶山，明白了父母就是苦着也要让我来韶山，明白了什么是家国情怀！虽然日子还贫着，但前路总是亮着希望的光！
四十多年过去了，我人生第一次坐火车去韶山的经历，就这样一直留在记忆里。
静好的岁月，日子也一年年向好，好日子里的父母却已经老了，先后离开了人世。当孙儿也来到这个世界，才发现自己也老了，在外的儿子总说要带我和他妈去旅游，妻跟我说了好几次想去韶山，看看毛主席的家乡，却一直未能成行，成了我心中的愧疚！
如今，醴茶铁路客运线又重开通了，我想得一天与妻带上全家，坐上这绿皮慢车去一趟韶山，看一看主席故乡如今的变化，如了妻的愿，也重温了旧时梦。最重要的是——在主席故居前，一定要留一个全家福照！
攸河文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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