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很多花园,但只有很少的花园拥有灵魂。世界上有很多园艺师,但只有很少的园艺师能够和花园进行灵魂交流。
阿兰巴哈东属于能和花园进行灵魂交流的园艺师。他在自己的著作《花园词典》中写道:“一座吸引我的花园,需要精心的照料、繁花似锦的景观、别出心裁的设计,更重要的,它必须拥有灵魂。”
花园的灵魂是指什么呢?《花园词典》有提到,就是“令我浮想联翩的历史和点滴在心头的感动”。
作为现任凡尔赛宫花园首席园艺设计师,巴哈东在工作中获得了无数的历史和感动。但对巴哈东这样一位已经有着35年工作经验的园艺师来说,一座凡尔赛花园显然是不够的。他游览过法国许多花园,和那些有灵魂的花园进行了深入交流。
巴哈东不愿意效仿他的前辈——凡尔赛宫花园最初的设计师安德烈·勒诺特尔,创造了许多伟大的园林,但至死未留下一部著作,也没有培养一名学徒——而是把他所获得的历史和感动都写在了《花园词典》中,分享给世人。我们因此有机会了解许多关于花园的知识,这些知识不仅有趣,而且令人感动。
一、永不凋亡的植物
花园的主角是植物,人们游览花园,所见的是各种花草树木。但并非所有植物都有资格被载进花园里。
17世纪的法国,栗树被用作行道树。法国并不产栗树,当时的人相信栗树源自印度,实际上产自希腊和阿尔巴尼亚。栗树在当时是炫富的工具,身价昂贵,路易十四就要求凡尔赛花园里必须种栗树。当时谁家的花园或者路边能够种上栗树,路人就能明白这家主人身份显赫。
茄子和芦笋是被禁止种植的。当时的人们相信,看一眼芦笋,就能让贞洁的姑娘躁动不安。人们认为,茄子会让一些人异常兴奋,人们给茄子起了个绰号,叫“魔鬼的苹果”。
在引进外来植物的命名上,有很多趣事。比如年,法国人从意大利引进了一批杨树,他们就称之为“意大利杨树”,实际上这批杨树的原产地是阿富汗和伊朗。法国人口中的日本槐树,实际上产自中国。而所谓的亚美尼亚杏树也来自中国。
植物的背后除了趣事,还有感人的故事。阿姆斯特丹皇帝运河边有一座小花园,里面有一棵活了年的栗树。年,一个叫安妮弗兰克的姑娘和她的家人为了躲避纳粹追捕,就躲在这座花园里。这颗栗树成了她和大自然唯一的联系。几个月之后,他们被纳粹逮捕了。年3月,安妮弗兰克死于集中营,年仅15岁。
年,巴哈东来参观了这座小花园,但是没多久,栗树就死了。虽然新的栗树成长起来替代了老树。在巴哈东心里,感动也已经不复存在了。
但是法国寓言诗人拉封丹却不这样认为,他在凡尔赛宫看到园丁栽种植物,回去后写下一句话“他们栽种的植物将永不凋零”。
二、天真的灵魂
花园里除了植物,还有出现一些必不可少的动物,比如瓢虫、刺猬以及一些鸟儿。
小学课文里有提到瓢虫吃蚜虫的事情。但如果不是巴哈东的分享,我恐怕永远不会知道,瓢虫一天竟然可以吃条蚜虫,看上去很弱的瓢虫其实是一台战争机器。瓢虫可以飞到两千米的高空,会释放毒气,还会装死。
在欧洲,瓢虫还被称为“上帝之虫”。曾经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个罪犯被处以死刑,刽子手在行刑时,发现罪犯脖子上有一颗瓢虫。刽子手赶走瓢虫,再次举起斧头时,瓢虫又飞回到罪犯的脖子上。于是人们相信,瓢虫是上帝派来宽恕这名罪犯的,罪犯就这样被赦免了。
雨果写了关于瓢虫的诗,“瓢虫就是天空之虫,它属于上帝,而愚蠢属于人类”。
这些对花园有益的小动物,巴哈东不仅分享了关于动物本身的科学知识,还分享了传说。
红喉雀就有一个悲伤的传说:耶稣受难时,头上戴着荆棘头环。红喉雀一个个叼走了头环上的刺。但是刺弄上了它自己,血流下来染红了羽毛。从此,红喉雀就变成了红色。
巴哈东认为这个传说有着孩子般的天真,而这种天真的灵魂正是园艺师应该具备且保持的。只有保持童心,才能创造出伟大的艺术。
这种童心在中式园林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明朝晚期,园林艺术非常成熟,出现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园林设计著作《园冶》。而晚明各类艺术的理论背景则是李贽的童心说。
巴哈东对传统中式园林推崇备至,在他看来,中式园林虽然经常翻修,但灵魂一直在。一棵老树,一座宝塔,水流岸边,都会令人思绪万千,回味无穷。
三、忘恩负义的历史
巴哈东在柏特休蒙公园漫步时,他会感慨历史的忘恩负义。此处原本是一个垃圾场,充斥着肮脏和罪恶。
19世纪上半叶的巴黎城,除了有钱人,普通巴黎人生活环境都很恶劣。法兰西第二帝国时,拿破仑三世下令改造整个巴黎,他希望“工人们可以在这些卫生的地方暂停工作、休息一会儿。所有的家庭,无论贵贱,都可以让孩子们在这些干净、舒适的地方嬉戏玩耍”。在这个背景下,柏特休蒙所在地被改造成了一片大花园。
但是拿破仑三世并未因此得到历史的感恩,由于普法战争的失败,他成了历史的笑料,法国人民嘲笑他是“可笑的俗人”,雨果讽刺他为“渺小的拿破仑”。
《花园词典》中,类似拿破仑三世,被历史遗忘者有好几个。比如埃尔芒翁维尔的一个花园,这个花园被命名为卢梭花园,只是因为卢梭最后在这里逝世。实际上花园的建造者是吉拉尔丹,他按照人文主义理想建造了这座花园,并邀请卢梭来养病。但是现代人去瞻仰卢梭、游览花园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这座花园的设计者是吉拉尔丹。
相比政治人物,园艺师更容易被人遗忘。路易十四的首席园艺师勒诺特尔曾经光芒万丈,他盖住了其他的园艺师,比如布瓦索·拉巴罗迪埃,克劳德·摩勒,等等。但即使是勒诺特尔,一段时间之后,也会被忘却。他所创立的法国古典园林风格也曾经被批驳得体无完肤,被人彻底抛弃。
巴哈东感到很不公平,不过这是历史的常态。换一个角度来看,类似吉拉尔丹这样的人,他们为自己的作品付出了心血,这些作品能够遗留至今——即使有些已经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但是关于它们的传说依然在——他们获得了不朽的存在。名字已经不重要了,他们的灵魂就隐藏着作品或者传说之中,一直流传。
就像马利城堡花园,这座城堡如今几乎是一片废墟。当年这座城堡是路易十四获取安静平和的地方,只有获得邀请的人才能进来。现在这里已经不复当年繁华,但宁静依然在。它可以让人思考,让精神流浪。巴哈东自己也说“它没有死,而是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无论是奢华的凡尔赛宫花园,还是宁静的马利城堡花园,亦或是回味无穷的中式园林,它们都是人类的精神依托之所。没有花园,我们的精神将无处安放,正如巴哈东在《花园词典》所说“没有花园,我们的城市不过是宿舍式住宅”。伟大的园艺设计师将自己的灵魂注入花园,以此获得不朽。我们游览这些花园时,和他们的灵魂交流,体验不朽,达到心灵的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