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为谁绕梁
?王世梅
我小时候，家里没有歌声，也没有可以带来音乐旋律的氛围和任何器物。
没有不等于不需要，我顽童生活的另一面，是对音乐、歌声特别向往，应了那句很有哲理的话：总有一段旋律能拨动你的心弦。
年过六旬，回顾青少年那段时光，有这么几段音乐，以及与音乐相伴的场景，对我的一生有着隐晦而又深刻的影响。
（一）
第一次被拨动心弦，是在孩童时代，因为特殊的家庭原因，我被院子里那些孩子歧视，比如那些喜欢聚在一起唱歌讲故事的孩子，只要我凑过去，他们会马上走开。不到9岁的孩子，其实已有很强的自尊心。
一天傍晚，我看到一群孩子围坐在一个大姐姐身旁听她唱歌，便知趣地远远站着，只见大姐姐招招手叫我过去，跟那些孩子坐在一起。大姐姐姓卞，好像右眼失明了，不过性格很开朗，有孩子头的气场。我坐定后，她重新唱起“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一时间，我感觉大姐姐那样美丽，这个没有歧视的氛围如此温馨，而这段舒缓旋律如清风吹过微热的脸庞，我只听一遍便牢牢记住，乃至此后的漫长岁月里，尽管这首歌几乎人人都耳熟能详，我每次哼唱时，脑海里仍然浮现出当时那个虽然没有谷堆，但也能看见月亮、看见白云的初夏之夜，我和其他孩子在平等聆听优美的歌。
后来，卞大姐以及其他那些孩子都各奔东西了，但是美妙的歌声以及那个充满爱意的场景，已经深深扎根在我的记忆中。
（二）
稍微大了一点，我跟着收音机学了很多歌，有些也能随口唱出来。但又一次打动我的是一段笛子独奏曲《翻身农奴把歌唱》。
隔壁马家二哥是老三届学生，有一天我听见一阵悠扬的笛声从他家里传出，那段旋律悠长婉转，把我带入了一个晴空艳阳的遐想世界。这首藏族歌曲当时已很流行，但是由竹笛吹出来味道不一样。当时我跑到马二哥身边，要跟他学吹笛子。二哥教我了几个基本要领，又示范吹了两遍，这样我便迷恋起了笛子。可是没过多久，马二哥去参与农村建设了，怎么办？那时没钱，我找来一节竹管，用火炉通条烙眼，用瓶塞儿堵住大头（原竹节好像不行），又滴上蜡封严实，自做了一管竹笛，虽然能响，但根本吹不成调。
后来我凑足8分钱买了一管竹笛，慢慢地能吹出调了，再后来又花一毛五买了能贴笛膜的竹笛，我差不多能吹出完整的曲子了，吹得最多的还是这首《翻身农奴把歌唱》。我吹笛子完全是自学，为此买过歌本，学会了识简谱。我觉得这种乐器成本低廉，简单易学，而且清晨或夜晚在空旷的地方吹奏时，那悠扬清脆的声音，无论是吹者还是听者，都会感到空灵陶醉。
由于家里生活困难，十五六岁后我没有再吹笛子，这门爱好停留在初学者水平上。不过我还保留着吹口哨的爱好，多年来每次吹口哨我总不由自主地以《翻身农奴把歌唱》开头，因为这样能找到吹笛子的感觉。
（三）
那个年代太苦了，我们青少年时代的烦恼既有生活的艰辛，也有对未来的迷茫。比如我16岁时由病重的母亲做主，退学去了社办建筑队当小工。和同学们相比，我成为离群孤雁，加上家境太差，难免苦闷失落。
有一天我游走着来到离家不远的未央宫遗址，上到高台上，想通过远眺排解一下心中的郁结，这时听到东边一棵槐树下传来了口琴声，吹的是一段当时很流行的旋律。“赶快上山吧勇士们，我们在春天加入游击队”。吹奏者是一位与我差不多年龄的青年，另几位穿运动装的男女同学则偎在槐树下，聚精会神地听着，还随琴声晃动着脑袋。我被这种场面打动了。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屈》中的这首主题曲就能使年轻人热血澎湃，油然产生一种什么都不怕的大无畏精神。而这位男生用口琴吹这支曲子别有一番节奏和韵味，仿佛把人带入一种对未来非但不迷茫，而且迎难而上跃跃欲试的遐想中。当时与其说是盯着听，倒不如说是感动于这个画面之浪漫。生活总是要继续的，又不是让我流血牺牲，怕什么呢？
现在都认为西方音乐有其独特的魅力，想当初我接受的西方音乐魅力也不差。
（四）
后来，恢复高考。初二退学后已在社办厂工作4年的我，该不该作一番尝试？维持生计，改变身份，以及随着年龄可能到来的爱情婚姻，对我来讲件件都是难题。
这阶段我被借到原三桥公社广播站维修广播线。有一天我在广播站旧器材中发现了一叠唱片，其中有几张黑胶显然是20世纪60年代的老唱片。晚上在机房值班时，我一张一张在电唱机上播放，其中有一首歌让我听上了瘾。这首歌叫《小河水静静地流》，是一首无伴奏合唱。（我以为这首歌流传不广，谁知写稿过程中在万能的互联网上查到了，是有伴奏独唱，歌词略有差别，但总的音调还是那个味道。）
歌词中有这样几句：“往年天旱庄稼人发愁，老牛车水慢悠悠……如今开起抽水机，就像龙王爷张开大口……”极其普通的、带时代印记的歌词，被女中音分部慢条斯理唱出来，再加上电唱机那气若游丝的声音，初听如摇篮曲一般。可是这首歌里有变化，唱着唱着便从干旱缺水的无奈一下跃入初尝机械化威力的欢快中。这首歌让我意识到，人沉默久了是需要改变的，努力了就可能进入新的界面。国家恢复高考，不就是为了改变吗？
后来我开始自学参加高考，当年虽折戟但并不气馁，其间还认识了现在的妻子，枯燥的学习生活又注入新的动力，年高考成功。如今，只要回忆起那个跌宕起伏的年代，回忆起当年的复习高考生活，这首歌便跟着跃进脑海，成为我生活五味中的甜味，足见美好音乐的魔力。
人的一生会接收很多的音乐信息。我相信，在大家的内心深处，一定有几首最多哼唱或演奏、最能触动心灵引发遐想、总感觉余音绕梁的歌。尤其现在传播手段丰富，好歌好曲可随手拈来。而每当此时，我总不由自主地往深处走，去追寻那些最能触动我心灵的音乐旋律。我觉得于我来说它们是非比寻常的高雅，而且每当重温这些熟得不能再熟的音乐歌曲，我的心灵仿佛又受到一次温暖的抚慰。
（作者单位：华商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