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eamouse
虽然已经将过去的“外语片(ForeignLanguageFilm)”更名为“国际电影长片(InternationalFeatureFilm)”,但奥斯卡主办方学院并没进一步改变现有的分类规则、提交流程和资格要求,被提名的5部“国际电影”,依然是在美国境外拍摄的长片电影,非英语对白,每个国家仅选送一部。倒是也有新鲜事。北马其顿的《蜂蜜之地》,成为奥斯卡历史上第一次被提名了两个奖项的纪录片(“国际电影”和“纪录长片”)。
首尔隐秘豪宅及其地下,巴黎圣丹尼的街巷和楼道,酝酿着即将撕裂的关系,阶层间的,社群内的;波兰偏远小镇的教堂,马德里市区的艺术公寓,积蓄着期待和解的关系,邻里间的,个人内心的;北马其顿被遗忘的山谷,正等待着居民与土地关系的告终,一对母女相互守望着,日益无力的老去。被撕裂与待和解的,这或许是今年奥斯卡提名“最佳国际电影长片”的某个主题。当然,这种归纳过于牵强,既然任何电影都是关于人的故事,不说人的关系又该说啥?
寄生虫,漂亮商品也不是艺术品
作为领跑大半年,并且毫无悬念的通吃赢家,似乎《寄生虫》不止得为自己,也得为韩国赢得一切可能的荣誉桂冠,以确证这个国度电影工业多年发展的巨大成就。从电影艺术上来说,它也被拔到某种输出崭新东方电影语言之高度,而不再只是西方传统认知里的日本新浪潮、中国五六代、台湾新电影。
《寄生虫》剧照平心而论,这部情节设计精良、计谋环环相扣、翻转惊心动魄的奉俊昊力作,实在太好看。且以贫穷家庭的短暂一夜变形记,去直戳阶层固化、不可流动的人类痛点。但到头来它也仅仅是一场完美设计出来的好看大戏。这还不够吗?
就是不够。尤其指望挂上戛纳金棕榈的电影,总该有着更多、更深远,并远超标题直给的寓意,哪怕二刷三刷也不容易一下领悟的寓意。非得如此,才有机会成为留给后人去阐释的经典,成为时间长河中愈发光亮的晶体。从这种要求看,《寄生虫》的故事太过饱满,人物太过表浅,思辨太过直接。当然,必须正视的是,在网飞强剧情主导的新时代,不该再强求观众还停留在伯格曼式的深邃之中,能带给身心的直接震撼、给予眼球的强烈刺激,并不低级。
在叫好又叫座的层面,《寄生虫》堪比《肖申克的救赎》,即便如此,肖申克总被后人提起的,也无非是那些浅显的人生鸡汤。如果非要说简单的才是永恒的,那么《寄生虫》理应继续赢下去。
悲惨世界,无需编剧的“巴黎斯坦”
巴黎北郊的93省、臭名昭著的圣丹尼,是吃瓜群众耳边真正的“巴黎斯坦”,是耸人听闻的公号新闻里华人被抢被打的地狱,是打卡游客绝对清楚要避免的禁区。可那儿除了无法无天的罪犯,也总该生活着和你我一样的普通人吧?
马里裔导演拉吉·利的《悲惨世界》,开始于年世界杯法国夺冠时的疯狂庆典。街坊黑人小孩聊着登贝莱、姆巴佩这些英雄名字。银幕外的世界里,那个时候也摆出年和年法国冠军队的全家福,后者几乎全黑。那么问题来了,这究竟是谁的法国?
《悲惨世界》剧照接着,电影就以大段的日常生活手持跟拍,向观众展现那个“最不白”的法国,究竟是什么样?前一半的时间,我们看到足球小将、新调警察、社区大妈、时髦少女……狂欢终了,柴米油盐跟上,一切平静到可以叫做“圣丹尼的日与夜”。然而,从巴士底狱到黄背心,巴黎毕竟是“革命老区”,不可能这么安静下去。社群内警民之间、族群之间的高度不信任,正在一点点摩擦中产生危险的火花。惹祸后逃跑的孩子,被警察的防爆弹打伤,而这一幕,偏偏被头盔女邻居的无人机拍了下来……最终积蓄成了巴黎版的“小丑”暴动。
从愤怒到爆发,从摩擦到骚乱,一切顺理成章发展着,完全不露一丁点编剧的痕迹。“世界上没有坏庄稼,也没有坏人,只有坏的庄稼人。”电影以雨果同名经典的引文结尾。
基督圣体,人神不相容
从《方济各之花》到《苦路十四站》,欧美有不少或质疑或赞美圣徒、抑或对他们摆出模棱两可思辨态度的文艺电影,大多深沉而冷峻。相比之下,《基督圣体》从色调到场面上都要温暖太多,且穿插着很多纵酒、狂舞、歌唱的世俗场面,虽然故事最终也包裹着一个神性与人性不相容的悲剧内核。
《基督圣体》剧照与这些年被奥斯卡宠爱的、以导演帕维乌(《修女艾达》、《冷战》)为代表的波兰新电影也不同,《基督圣体》里的波兰乡镇,不再追求黑白光影和经典构图,而经常是一片阳光普照。有着锯木厂的边境小镇占据剧情的大部分时间,却更像一个不真实的戏剧舞台,一个不需要学历、资质、证书,就可以作为基督代言人去“表演“神父的舞台。而现实则是危机四伏、相互欺凌的少管所,犯了命案的主人公丹尼尔,在里面也得扮演好从了上帝的乖乖仔角色。
然而,带着强烈求生欲在少管所里学来的那么点祈祷本领,却在小镇舞台上派上了大用场。假释中的“好演员“丹尼尔,成功欺骗了相邻,却也像被圣灵附体般,让教堂和路边祭坛,真正成了可疗愈村民伤痛的圣地。渐渐的,这则娓娓道来的神迹故事,让观众发现,痛彻心扉的秘密、埋藏深处的罪行,既可以在忏悔室的窗框旁诉说,也可以在伴着海洛因的伏特加里倾吐。当然,这一切虚假的美好注定不能长久,褪下代表神性的那层皮,少年犯丹尼尔还能是一具圣体吗?
痛苦与荣耀,与往事干杯
在新冠疫情期的这些憋闷日子,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了点医学知识,担忧自己和家人多出张不正常的肺片。在阿莫多瓦自传式杰作《痛苦与荣耀》中,也有一大段漂亮揪心的医学影像。作为电影导演,主人公萨尔瓦多在各地影展中收获了地理学;而作为积劳成疾的病患,他也在一次次体检中掌握了解剖学,严重的脊柱问题引起全身病痛,直达脑神经中枢,继而导致心理疾病和抑郁症。而导演也承认,由御用明星安东尼奥·班德拉斯饰演的萨尔瓦多,很大程度上,正是阿莫多瓦自己。
《痛苦与荣耀》剧照以电影来书写自传,或多或少会模糊真实和创作的边界。片中萨尔瓦多经历过的唱诗班、教会,对同性身体的幻想和之后的出柜,对专制体系下教育的疑惑和反叛,也都是阿莫多瓦人生历程中有过的经历。而对成长中教会的性侵、创作中友谊的背叛,作为观众的我们,就搞不清这究竟是导演真实痛苦的往事,还是对过往时光的艺术化描述和故事化夸张了。总之,这些发自记忆的创作,成就了戏里萨尔瓦多和戏外阿莫多瓦的荣耀。
电影中,进而又多出一层模糊虚实边界的戏中戏,萨尔瓦多真正剖析自我、却不愿署名的舞 角戏《上瘾》,交由曾跟他闹掰了的演员执导并主演,并因此重逢了深知那段隐秘往事的同性恋人费德里克。现在时态中,萨尔瓦多和旧友及旧情达成了谅解;过去时态里,他思念着伟大的妈妈,遗憾着没能带她回家乡告终。
蜂蜜之地,天然长出的电影
这是更名为北马其顿之后的这个巴尔干小国,继《暴雨将至》后第二次进入奥斯卡视野,且破纪录的一下拿到最佳纪录长片和最佳国际电影两项提名。前年,倒也有过关于中国高定设计师郭培的一部纪录片《明黄禁色》,代表新西兰申报过最佳外语片,但并未获得提名。
《蜂蜜之地》剧照《蜂蜜之地》记录了巴尔干山谷里一对老母女安静的终时守候。母亲几近失明又半身不遂,然后一次伸张都像是将要了老命般痛苦而吃力;女儿年过六旬,迄今未嫁,常年从树林里刮取天然蜂蜜,以换取微薄生活来源。早自二战后,南斯拉夫和土耳其就开始了人口互换,而母女俩就是始终没搬走的土耳其人,甚至于整个荒芜的村落里也就只剩下她俩和几只猫,与外界唯一的联系,是女儿偶尔去首都斯科普里的集市上卖蜂蜜。
一家可能是阿尔巴尼亚裔的牧民吵闹着闯入,山谷喧嚣着愉快起来,也从生产资料到生产方式上产生矛盾。始终更懂蜂巢规律的女人注定是这儿的主人,也注定被山谷永远束缚。牧民离去,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依然只剩下两个老妇和几只猫,以及四季交替中亘古不变的山谷声响。
这种有着民族学背景的生活流记载,也是中国独立纪录片的常见题材和景象。当然,北马其顿的制片人拍得更精致、清晰,并饶有诗意。对于看惯了欧亚文艺电影或新闻题材纪录片的学院评委,这类纪录或许给他们一个陌生而新鲜的异域吧。